凌烨是被腰间那圈温热的力道唤醒的。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光痕。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凯斯的手臂还环在他身上，贴得很近，暖意顺着薄薄的睡衣渗进皮肤。他想动，肩头刚一偏，那只手便收得更紧了些，像怕他会消失一样。
“说好不准走的。”凯斯把脸轻轻抵在他后颈，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柔软，“你昨晚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
“我没答应什么。”凌烨皱眉，语气却并不冷。
“你说选了我。”凯斯慢悠悠地说，唇角微扬，“那我不就能提个小小的心愿？今天轮休，我申请了外出许可——带你去市场逛逛，顺路吃点东西。”
“我没同意这个。”凌烨掀开他的手坐起身，动作略显迟缓。昨夜残留的疲惫仍挂在四肢上，走路还需小心些。
“赵铁山已经替你顶了上午的班。”凯斯也跟着坐起，靠在床头看他，眼神清澈，“就当陪我散个步，好不好？”
“整备所下午有机甲调试。”凌烨低头整理工装，试图找一个合理的推脱。
“三点才开始，现在才八点。”凯斯晃了晃手中的终端，笑意浅浅，“我们中午前回来，时间绰绰有余。”
凌烨没再说话，默默穿好衣服。他不是不愿见凯斯，只是不习惯这样的靠近。他从小经历的所谓“陪伴”，大多带着目的与权衡，谁多看一眼，背后都是资源与地位的博弈。他一度以为凯斯也是如此。
可当他回头，看见那人静静望着自己的目光时，心却微微颤了一下。
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期待，还有藏不住的温柔。
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抓起外套往外走。凯斯没拦他，只在身后轻声说：“我会每天问一次，直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出门为止。”
凌烨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走了。
第二天清晨，他在工具间更换零件，机油沾满了指尖。凯斯准时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站着，像一棵安静的树。
“今天天气很好，观星台开放双人预约，要不要去看看？”
凌烨拧紧螺丝，头也不抬：“不去。”
“听说新开了一家模拟海滩，有海浪声和日落投影。”
“太假。”
第三天，凯斯站在食堂门口递来一杯热饮。
“今晚私人影院放老片子，情侣座免费。”
凌烨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淡淡道：“浪费时间。”
第四天早晨，凌烨正弯腰检修一台故障机甲，手臂伸进狭小的接口舱，额角沁出细汗。
凯斯依旧来了，这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你不给我机会，我怎么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凌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抽出胳膊，抬起满是油污的手，望向凯斯。对方的眼神亮而温和，没有逼迫，也没有失落，仿佛只是在等待一朵花慢慢开放。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些天的追问，并非炫耀或试探。凯斯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靠近他，像春阳融雪，无声却坚定。
“我不去观星台，也不看电影。”凌烨低声说，“你要真想……那就去市场吧。我要买套新扳手，你可以跟，但别说什么‘约会’。”
凯斯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成交。”
他们步行出发。凌烨坚持不坐车，说喜欢这样走走看看。凯斯没争，只是默默落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走出整备区大门时，一队巡逻士兵迎面而来。其中一人抬手敬礼，凯斯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轻轻挡在凌烨外侧，手虚扶在他肩后。
凌烨身体一僵。
“别紧张。”凯斯收回手，声音很轻，“我只是不想有人撞到你。”
“我能照顾自己。”凌烨语气微硬，却没有拉开距离。
接下来的路上，凯斯再没主动触碰他，只在人流拥挤的转角处，悄悄伸手虚扶一下他的背。动作极轻，像护着一片落叶。
基地市场坐落在舰队外围，是一片半开放的生活区。防护罩外是浩渺星空，罩内却是灯火人间。街道两旁摊位林立，飘着食物香气，播放着旧时代的音乐。小孩追着发光的泡泡跑过街心，笑声清脆如铃。
凌烨走在前面，目光扫过货架，神情平静，肩线却始终绷着。他不太习惯这种热闹。凯斯察觉到了，没多言，只在路过一家甜品铺时停下脚步。
“尝一口吗？”他指着玻璃柜里一块深褐色的糕点，“说是用旧地球配方做的。”
“我不吃甜的。”凌烨皱眉。
“我知道。”凯斯笑了笑，“但我可以吃，你看着就行。”
他买了一小块，边走边吃。嘴角沾了点碎屑，也没擦。
凌烨瞥了一眼，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抹去那点渣子。动作太快，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凯斯愣住，随即笑出声：“你终于肯碰我了？”
“闭嘴。”凌烨收回手，耳尖泛红，“别让人看见。”
“谁敢多看？”凯斯把包装纸扔进回收口，语气轻松，“再说，看了也不知道你是谁。”
“少提这些。”凌烨语气沉了些，“我不想因为身份被特别对待。”
“我不是那个意思。”凯斯放柔了声音，“我是想告诉你，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队长，也不是谁的儿子，就是凌烨。我想带你看看普通人过日子的样子。”
凌烨没说话，但脚步慢了下来。
他们继续前行。路过一家五金店时，凌烨终于停下。柜台里摆着几套扳手，他伸手拿起一套，仔细检查接口尺寸。
“这套不错。”他说，“十二件组，带磁性头。”
“要买吗？”凯斯凑近看。
“嗯。”凌烨掏出身份卡。
凯斯却抢先刷了自己的卡：“送你的。”
“我说了不准搞这些。”凌烨皱眉，“东西我收，钱我记着。”
“这不是花样。”凯斯把工具包放进他怀里，“是我给重要的人，一点心意。”
凌烨抱着包，没再推拒。他知道，有些温柔，不必非要用拒绝来证明清醒。
他们走出店铺，阳光斜照在街道上，暖洋洋的。人群依旧喧闹，叫卖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生活的底色。
凯斯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路边一个小摊。
“等等。”他说。
凌烨顺着望去，是个卖旧物的老摊，上面堆着老旧通讯器、破损徽章。凯斯弯腰翻了翻，从角落拾起一枚金属牌。表面磨损严重，边缘微翘，但编号依然清晰：7-09。
那是他七年前刚任小队长时的身份牌。佩戴不到三天便遗失，他一直以为是在训练中掉了。
“这是哪来的？”他接过牌子，指尖轻轻摩挲刻痕。
“不知道。”摊主是个白发老人，“仓库清理出来的，我捡来卖。”
凌烨盯着那枚牌子，沉默良久。
那些年他救过多少人，背负过多少生死，早已记不清。可从未有人告诉他，有人还记得他是谁。
“买下来吧。”凯斯轻声说。
“没必要。”凌烨想放回去。
“带上它。”凯斯按住他的手，“就算不是纪念，也好歹是个念想。你值得被记住。”
凌烨抬头看他。
凯斯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没有煽情，也没有勉强，就像在说一件最自然的事。
他最终将牌子轻轻塞进工装口袋。
“走吧。”他说，“该回去了。”
“再待一会儿。”凯斯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太阳还没落，路也不远。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凌烨没挣开，也不想挣。
“那你别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计划。”他说，“什么观星、听歌、看电影，我都听够了。”
“好。”凯斯点头，“下次我直接问你想去哪儿，然后陪你去。”
“随你。”凌烨哼了一声，“反正我也躲不掉。”
他们并肩站着，风穿过街口，卷起一片纸屑。远处传来轻快的乐声，像是旧时代舞会的旋律。
凯斯忽然伸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凌烨没有抽开。
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