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白日里喧嚣鼎沸的镇北王府,终于沉入了一片深邃的宁寂。
苍穹如墨,被洗练得没有一丝杂色,几粒寒星疏疏落落地钉在天幕上,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一轮下弦月,好似被谁咬去大半的玉璧,斜斜地挂在东角飞檐的鸱吻之上,洒下朦胧如烟的银辉,温柔却也清寒地笼罩着重重殿宇、层层院落。
王府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森严。高耸的围墙如沉默的巨兽蛰伏,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反射着幽光,门前巨大的石狮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威严的阴影。
府内,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道和蜿蜒的回廊,一盏盏羊角风灯次第点燃,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如同漂浮在夜色海洋中的萤火。
光晕之外,假山怪石、亭台楼阁都化作形态各异的墨色剪影,白日里精心修剪的花木也收敛了娇艳,只余下婆娑摇曳的深影,沙沙低语。
值夜的侍卫早已换岗完毕。两队玄甲卫,步履沉稳,披着软甲,腰悬制式横刀,沿着既定的路线无声地穿行于府邸的各处要害。
甲叶在行走间偶尔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摩擦声“嚓…嚓…”,靴底踏在青石板上,是刻意放轻却依然沉稳的回响。
他们的面容在兜鍪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唯有眸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的黑暗。
交接时,口令低沉简洁,如同夜枭的暗语,随即身影便融入下一段巡逻路线。
王府的下人们,白日里的忙碌喧嚣也已散去。粗使的仆役大多已回到后罩房狭小的通铺歇息,偶有还未睡着的,低低的絮语声从窗缝漏出,很快又被夜色吞没。
厨房的方向,最后一点灶火的余烬也熄灭了,只留下炭火的微腥气若有若无地飘散。
各处值守的婆子和小厮,则依着规矩,或靠在廊柱下打盹,或强打着精神盯着眼前的灯笼,努力与沉重的眼皮抗争。
偌大的王府,似乎只剩下风声、虫鸣、更漏滴答,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寂静。
在这片沉静的中心,澄心堂主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
殿内陈设雍容华贵。紫檀木的雕花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
博古架上陈设着精美的瓷器玉器,巨大的铜鎏金仙鹤香炉里,名贵的瑞脑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丝冷冽的余韵,顽固地缠绕在空气中。
紫檀嵌螺钿的圆形餐桌上,精美的珐琅彩瓷碗碟摆放得整整齐齐,里面盛着早已失了热气的珍馐美味:清蒸的鲥鱼凝结了乳白的油脂,碧绿的时蔬蔫软了叶片,煨得酥烂的鹿肉上,浓稠的酱汁也凉透了,凝滞不动。几碟精致的点心,酥皮耷拉着,再无诱人的香气。
拓跋玉端坐在主位旁侧那张宽大的酸枝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失了温度的玉雕。
她身上穿着家常的杏子黄云锦宫装,乌黑浓密的长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支简洁的羊脂玉簪。
烛光跳跃,映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此刻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两片小小的、不安的阴影。纤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披风垂下的流苏,指节用力得微微泛白。
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
案几上那架精巧的铜鎏金西洋自鸣钟,指针缓慢而固执地一格一格移动,每一次轻微的“咔哒”声,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戌时末刻备好的晚食,热气早已散尽。她遣人去书房请了两次,第一次回话说王爷在处理紧要军务,请娘娘先用。
第二次回话的侍女脸色有些惶恐,只说王爷仍在书房,未曾出来,也未传膳。
如今,亥时都快过了一半。殿内侍立的寒玉和暖翠,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偷偷交换着焦虑的眼神。
她们看着王妃从最初的平静等待,到眉宇间染上轻愁,再到此刻几乎难以掩饰的倦怠和担忧,以及那越来越沉重的、搁在微微隆起小腹上的手。
“寒玉,”拓跋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几更了?”
“回娘娘,亥时二刻了。” 寒玉连忙躬身回答,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娘娘,饭菜都凉透了,要不……奴婢让厨房再热一次?或者您先用些点心垫垫?”
拓跋玉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腰背,让她几不可闻地吸了口凉气。孕肚已经很大了,久坐让她腰酸背痛。“不必热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冷掉的菜肴上,又缓缓移开,望向殿门外那片被灯笼照亮了一隅的沉沉夜色,“王爷……从未误过晚食的时辰。”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心头那份不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越扩越大,最终搅乱了她的镇定。
又枯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拓跋玉扶着酸痛的腰肢,缓缓站了起来。“本宫亲自去书房看看。”
“娘娘!”寒玉和暖翠同时惊呼,脸上写满不赞同。暖翠急道:“暑气正盛,夜露也焖,您身子重,怎么能……”
“无妨。”拓跋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股莫名的、驱之不散的心悸让她无法再安心等待下去。“备灯,寒玉随我去。暖翠留下。”
暖翠无法,只得取来一件轻薄的孔雀金线织锦缎披风,犹豫着要不要递上,这六月溽热的夜,一丝风也无,披上只怕更闷。
寒玉则麻利地点亮了一盏小巧玲珑、琉璃镂空的宫灯,微弱的光晕勉强驱开脚下浓郁的黑暗,却也引来了几只飞虫嗡嗡盘绕。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裹挟着白日曝晒后尚未散尽的燠热、混着草木蒸腾出的浓烈湿气扑面而来,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拓跋玉呼吸微微一窒,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地用帕子按了按。
寒玉连忙上前半步,小心地用琉璃灯的光为她照清前方蜿蜒的石径,那光芒在凝滞的夏夜空气中显得有些微弱,石阶缝隙里传来草虫不知疲倦的低鸣。
澄心堂外,是一条宽阔的甬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墙,在夜色里黑魆魆的。
主仆二人沿着甬道向南而行。琉璃灯的光晕在脚下晃动,只能照亮一小片光亮,周围是更深沉的黑暗。
风声在树梢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远处某个角落,不知名的夏虫在断断续续地鸣叫,更添几分夜的幽深寂寥。
巡逻的侍卫队伍远远看到王妃的仪仗,虽然只有一个侍女一盏灯,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垂首肃立一旁,直到她们走过才继续巡逻。
拓跋玉目不斜视,脚步却比平日沉重缓慢许多。怀孕带来的腰椎酸痛和双腿浮肿,让她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她一手轻轻托着沉重的孕肚,另一只手被寒玉稳稳地搀扶着,微微喘息着,额角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们穿过月亮门洞,进入王府的内花园。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圃,此刻只剩下一片朦胧的轮廓和浓郁的、带着寒意的花香。
小径在假山怪石间蜿蜒,脚下是光滑的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在夜色中更显湿滑。
寒玉一手提灯,一手紧紧扶着王妃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不断低声提醒:“娘娘,小心脚下……这里有石阶……慢点……”
绕过一个巨大的太湖石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小小的莲池。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细碎的银鳞。
池对岸,便是王府外院的书房,“墨韵斋”所在的小院了。小院门口站着两名持戟的侍卫,如同两尊铁塔,在月光下纹丝不动。看到王妃走近,其中一人立刻躬身行礼:“王妃娘娘金安。”
拓跋玉微微颔首,气息已经有些不匀,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没有停顿,径直便要往里走。
“娘娘留步!”另一名侍卫却横跨一步,手中长戟微抬,虽姿态恭谨却异常坚定地拦在了院门前,“王爷有令,亥时之后,任何人不得惊扰!”
拓跋玉的脚步猛然顿住。扶着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隔着衣料陷入柔软的腰肌。
她抬起头,尽管气息不稳,疲惫不堪,那双看向侍卫的眼睛却瞬间凝聚起属于王府女主人的威严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夜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几缕碎发黏在光洁的额际,更显出几分脆弱的倔强。
不等拓跋玉开口,身后的寒玉早已按捺不住怒火。她猛地一步上前,手中的琉璃灯几乎要怼到那侍卫的脸上。
声音骤然拔高,清亮尖利,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大胆!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王妃娘娘!王爷的亲王妃!这王府内院,娘娘何处去不得?你竟敢拦驾?还不快滚开!”
琉璃灯的光芒剧烈晃动,映照着寒玉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也照亮了侍卫头盔下那张年轻却异常固执的脸。
他被寒玉的气势所慑,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身体依旧死死挡在门前,声音紧绷着回道:“寒玉姑娘息怒!卑职职责所在!王爷严令,亥时后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斩!请娘娘体谅,莫要为难卑职!”
他口中说着“请娘娘体谅”,但身体语言没有丝毫退让。
“你!”寒玉气结,正要上前理论。
“好了,寒玉。”拓跋玉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手,轻轻按住了寒玉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臂。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托住了沉重的下腹。
身体的极度不适和侍卫的阻拦,像两块巨石压在她心上,那强撑的镇定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和书房窗纸上透出的、孤零零的一点烛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茫然无措。难道真要在这夜风里僵持?她……她只是想确认她的夫君是否安好……
书房内。
摇曳的烛光,将白战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他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背着手,伫立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模糊的树影,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回到了某个金戈铁马、血火交织的遥远战场。
紧锁的眉头,紧抿的薄唇,绷紧的下颌线,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凝重气息。案几上,摊开着一份边境密报,墨迹未干。一封来自边关的、印着特殊暗纹的信笺,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信里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更忘记了澄心堂内等待的妻子。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溺在那充满阴谋与血腥的回溯中时,门外骤然响起的尖锐呵斥声,如同一把冰冷的利锥,猛地刺破了他构筑的思绪壁垒!
“大胆!放肆!……”
“……王爷严令……”
“……滚开!”
女子愤怒的斥责和侍卫紧张惶恐的辩解交织在一起,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狠狠撞入他的耳膜!
被打断的不悦瞬间点燃了白战心头的焦躁,他霍然转身,眼中寒光凛冽,如同一头被惊扰的猛兽,对着门口的方向厉声喝道:“何人胆敢在书房外喧哗?!”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蕴含着雷霆之威,穿透房门,清晰地送到了门外。
喧闹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死寂后,是那名拦路侍卫带着惶恐敬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发颤:“回……回禀王爷!是……是娘娘来了!”
?“玉儿?!”
短短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震惊、不解和瞬间涌上的强烈担忧。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白战心头的阴霾与怒火,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慌乱。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门口,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深夜风寒,她怀着身孕,怎么会亲自跑到外院来?!
“吱呀——”一声,厚重的书房门被白战猛地从里面拉开。
门外夜色的凉意与室内烛火的暖流瞬间交融。
白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刹那间捕捉到妻子狼狈的身影:汗水涔涔、气喘吁吁、身子沉重地倚着门框,一手费力地撑着后腰,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望向他。
白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巨大的心疼与自责排山倒海般涌来。
? 那句“玉儿?!”脱口而出,饱含震惊与疼惜。他一步迈出门槛,甚至来不及看清脚下的门槛阴影,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拓跋玉笼罩在自己带来的暖意里。
他强有力的手臂立刻环过妻子的腰背,掌心下意识地、无比轻柔地覆盖在她隆起的腹侧,仿佛在确认胎儿的安稳。
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住她的臂弯,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她衣料下的微颤和汗湿。“你怎么…怎么自己来了?!”
声音低沉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上下扫视她,唯恐看到半点闪失。
几乎是半扶半抱,白战小心翼翼地将她带进温暖的书房。烛光下,他紧紧拧着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他避开堆满文牍的桌案和书架,径直走向靠窗那张铺着厚厚锦缎软垫的贵妃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慢,手臂始终保持着支撑的力度。
?他扶着拓跋玉坐下,让她倚着软枕,然后自己也紧挨着她坐下,自然而然地伸臂将她整个人轻柔却牢固地拥入怀中。
他的脸颊贴上她微凉的鬓角,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肌肤,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气和疲惫。
书房的静谧被两人的呼吸声填满,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白战身上的松木熏香和…墨汁与汗液混合的疲惫气息。
“玉儿,”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担忧,“你怎么亲自来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绊到、摔着了,可怎么好?”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让你的婢女来唤我一声便是。你这身子,哪里经得起折腾?是为夫的错,是我一时忘了时辰…”
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感受到怀中人异常的沉默。拓跋玉没有像往常一样温顺地靠着他,或者轻声回应。
这份沉默像冰冷的针,刺得他心中警铃大作。他顿时更加急切,侧过身低头急切地寻找她的眼眸:“乖乖?玉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生为夫的气了?”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爱怜地拂去她额角残留的汗珠,语气近乎恳求:“对不起,是为夫错了,不该让你等到这般时候。莫生气了,好不好?嗯?今晚的事,是为夫疏忽了,绝不再犯,我们这就回去用膳?”
拓跋玉依偎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急促的心跳和他语气里那份刻意放柔却掩饰不住的焦躁。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道歉,目光却缓缓扫过他带着倦色的眉眼,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内紧绷的脖颈线条。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身后桌案上堆积如山、显得有些凌乱的文书上,尤其是那份被匆匆压在下面、却露出一角特殊火漆印记的卷宗。
书房里残留的紧张气息,他指尖沾染的、还未完全干透的新墨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她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不安和歉意的眸子,樱唇轻启,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平静力量:“夫君,”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的衣襟褶皱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她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和忧虑,“…棘手到,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
白战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他深深望进妻子清澈见底、满是关切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理解和担忧,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想到那封密报上的紧急军情、朝堂上暗藏的汹涌杀机、可能波及家人的巨大风险…他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话压了下去。
? 一抹极其勉强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却显得无比疲惫。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两根手指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有千斤重担压着,
眉头锁得更深,疲惫感如同实质般从他挺拔的身躯里渗出。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沙哑:“…没有的事,玉儿莫要胡思乱想。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务,处理起来有些枯燥费时罢了。”
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视线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你看,这不就处理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莫担心。”
?他的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那份边疆急报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军饷亏空,守将疑似通敌,一旦事发,必将牵连甚广,朝堂动荡…而更大的隐忧在于,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更高层的手在推动。
他深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此刻拥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不能让她卷入这滔天旋涡,一丝危险的可能都不能有。这份“无关紧要”的谎言,是他能给她最厚重的保护。
白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谈,也深知妻子需要进食休息。
他强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稳稳地扶着拓跋玉站起身:“好了,别说这些了,看你这一路辛苦。饿了吧?我们回去用膳。”
这次,他几乎是全程将拓跋玉半拥在怀,脚步放得极慢,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有磕绊的角落。
廊间热风裹着蝉鸣撞来,他默然侧转半身,将那道燥热截断于袖外。
侍卫振臂推开殿门,阴沁的凉气如瀑泼下,瞬间噬尽周身黏浊。
厅堂中央的青瓷冰盆里,垒叠的冰块绽出凛冽寒光,棱角分明如水晶凿就。
丝丝白气蜿蜒升腾,触上肌肤便激起一阵战栗,盆底沁出的水珠滚落,在楠木案面洇开深色的凉痕。
偶有碎冰“咔嚓”轻响,似将凝固的热浪凿开一道裂隙,那冷意便陡然刺入毛孔,顺着血脉直抵灼烫的肺腑。?
紫檀嵌螺钿的圆形餐桌上,精致的珐琅彩碗碟摆放得一丝不苟。
侍女们训练有素,低眉顺眼地悄然侍立。见主人进来,锦书立刻带着两名小丫鬟上前,动作轻快而无声地为主人移开座椅。
? 食案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开来:一盅熬得奶白的党参黄芪炖乳鸽汤,几碟清爽碧绿的小菜。
一盘晶莹剔透的虾仁蒸饺,一碗熬得软糯香稠的红豆桂圆粥,还有一小碟开胃的梅子酱腌渍蜜枣。
食物的暖香与殿内的凉意交织,营造出一种舒适的氛围。侍女们安静地布菜,银箸落在碟边的声音轻微。
白战亲自为拓跋玉盛了一碗热汤,吹了吹才放到她面前,温声道:“先喝口汤暖暖胃。”
他的目光始终带着关切落在她身上,似乎想用行动弥补。
拓跋玉顺从地拿起调羹,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驱散了一些疲惫。
她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眼中的思绪。
她不再追问,但那句“棘手事”的问话,像一个无形的隔阂,笼罩在两人上空。
白战努力找着轻松的话题,询问她白日里胎动如何,吃了些什么点心,语气温柔,眼神却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忽一下,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份沉重的公文上。
他用膳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好几次夹空。
? 白战努力将飘忽的思绪拽回眼前的小妻子身上。汤碗见底,暖意似乎也驱散了拓跋玉眉眼间的一丝倦怠。
“尝尝这个,”他夹起一块剔透的水晶虾仁,小心吹去热气,递到她唇边,“厨房新来的淮扬厨子手艺不错,清淡爽口。”
拓跋玉顺从地张嘴接下,细嚼慢咽。虾仁的鲜美在口中化开,她微微点头,“嗯,是清爽。”
见妻子眉目舒展了些,白战心中稍安,又殷勤地布菜。一碗黄澄澄的南瓜小米粥,几片嫩滑的鸡脯肉,一小碟翠绿的清炒时蔬。
他剔去鱼肉里最后一根细刺,才将雪白的肉块放入她面前的碟中。每一筷,都带着刻意的讨好与弥补。
白日里,可觉得哪里沉重或灼热?”他温声问道,金珀色的竖瞳中流转着关切与一丝龙族特有的敏锐,目光落在她腰腹间。
虽然外表尚不显怀,但他能隐约感知到那里汇聚着一团与他同源的生命之火。
拓跋玉放下银箸,掌心轻轻覆上小腹偏下的位置,那里确实比别处更显紧实微硬。
她唇角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带着新奇与母性的温柔。“沉重倒还好,只是这里……总像揣着块温热的暖玉,午后尤其明显,烘得人有些懒懒的。”
她顿了顿,仿佛在捕捉什么细微的感觉,“偶尔……像是有极微弱的光在里面一闪,又像是暖水轻轻漾了一下,很难分清是真是幻。”
白战的目光被那柔和的笑容与描述牢牢吸引,一整日的沉重似乎都被这抹温柔点亮。
他忍不住伸出手,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带着龙族特有的敏锐触感,小心翼翼地、极轻地覆上她抚着的那处。屏息凝神,他强悍的感知力穿透血肉。
“?嗡…?!”
掌心下,清晰地传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能量涟漪?。
那不是物理的踢蹬,而是如同初生星辰在蛋壳内第一次搏动核心,散发出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脉动与灼热?。
这股熟悉的、潜藏着无穷力量的气息,瞬间冲散了盘踞在他心头的公文阴霾。
他眼中只剩下妻子含笑的脸庞和掌下那个虽未成型却已开始积蓄力量的小小世界。
先前因心不在焉而生出的疏离感,在这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中,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守护与联结感悄然驱散。
他反手将拓跋玉的手握得更紧,温热的力量似乎想传递给那蛋壳内的生命,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低沉的声音带着龙吟般的磁性:“很好……这脉动,这灼热……必是个强健的龙裔,和他娘一样坚韧。”目光关切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初为人父的呵护与期待。
拓跋玉抬眼看他,眼底的疏离终于化开,如同坚冰遇见了春日暖阳。
她没再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他的大手上,三只手交叠着,共同感受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这一刻,外界的风雨仿佛被隔绝在了这温馨的膳堂之外。白战心中那点不安也被这温情的暖流抚平,他终于真正地、全然地回到了当下,回到了妻子身边。
膳毕,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撤去碗碟,奉上清香的热茶和几样精致软糯的糕点。
白战没再碰那些公文,只专心陪着拓跋玉小口啜饮着清茶,偶尔拈一小块桂花糕喂她。烛火跳跃,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温暖而宁静。
坐久了腰有些酸,”拓跋玉轻轻按了按后腰,秀眉微蹙。怀孕后期的身体负担日益沉重。
“我扶你走走,消消食。”白战立刻起身,绕到她身旁,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臂弯,一手自然而然地护在她沉甸甸的腰后,为她分担着重量。他的动作熟练而体贴,显然已无数次这样搀扶过她。
两人相依着步入连接内室的小回廊。回廊两侧悬着琉璃风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晕,照亮了雕刻着缠枝莲纹的木质栏杆。
廊外庭院深深,一轮清亮的满月悬于墨蓝天幕,将清辉洒满檐角地面,也洒在相依漫步的两人身上。
脚步声轻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拓跋玉倚着白战,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放心地交托给他支撑。他的臂膀坚实有力,步伐也特意放得缓慢平稳。
“慢些,小心门槛。”每到回廊转折或有台阶处,白战总是低声提醒,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确保她步履安稳。
他们走得很慢,白战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拓跋玉身上。月光勾勒出她圆润的侧脸线条和饱满的孕肚轮廓,散发出一种圣洁而宁静的光芒。
夜风拂过,带来庭院里残留的凌霄花?清香,还有她发间淡淡的茉莉头油气息。
“累吗?”白战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
拓跋玉微微摇头,脸颊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像只依赖主人的猫儿。“有你扶着,不累。”
她的声音带着满足的慵懒,“月色真好。”
“嗯,真好。”白战应道,目光掠过庭院月色,最终依然落回妻子身上。此刻,她就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沉浸在这份被月色浸润的安宁里。
白战的心像被这清辉洗过一般,彻底澄净下来,白日里公文带来的焦躁被涤荡一空,只剩下满心的宁静与珍爱。
他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光洁的额头,一个无声的眷恋之吻。
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拓跋玉的脚步明显放缓,呼吸也略沉了些。“想歇歇了,身上也有些黏腻。”她轻声说。
“好,我们去沐身。”白战揽着她,小心翼翼地转回内室方向,径直走向专门为她孕期准备的、铺满玉石的小浴间。
浴间内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甘松与白芷的香气。
一个硕大的汉白玉浴池嵌在地板中,清澈的热水正缓缓注入,水面蒸腾起袅袅白雾,如仙境瑶池。
池壁打磨得圆润光滑,池边铺设着厚厚软垫和防滑的蒲草席。
几盏造型雅致的青铜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将水汽氤氲的浴间映照得朦胧而温馨。
白战先扶着拓跋玉在池边铺了软垫的矮榻上坐下。“等我一下。”
他转身,动作利落地除去自己身上的外袍、中衣,露出结实却不夸张的上身线条。随后,他蹲跪在拓跋玉面前,神情专注地开始为她解衣。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手指灵巧地拨开外衫的盘扣,一层层,耐心而温柔地除去束缚。
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当最后一层轻薄的丝质中衣滑落肩头时,拓跋玉那因孕育而丰腴莹润的身体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温润的灯光和氤氲的水汽中。
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在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孕期为她的身形勾勒出温润饱满的曲线,微垂的指尖泛着深绯色泽,如初绽的蔷薇落在暖玉之上。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微微起伏的、?初夏果实般?的孕腹弧线,光滑肌理下沁透着珍珠柔光,似裹着一泓温润的月色。
几条浅浅的、银白色的妊娠纹自腹底悄然蔓延,非但没有破坏这份美感,反而像是大地滋养生命的温柔印记,诉说着母性的坚韧与付出。
她的腰身虽然不复纤细,却显得异常柔和有力,臀部和大腿也圆润丰腴了一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成熟、丰饶、充满生命力的惊人之美。
白战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爱恋。他没有急于动作,而是伸出手,带着无限的虔诚和怜惜,轻轻抚摸上那承载着两人爱情结晶的圆润弧线。
“我的玉儿……”他低喃,声音沙哑而饱含深情,“真美。”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她光洁的肩头,如同羽毛拂过。
拓跋玉在他专注而炽热的目光下,脸上飞起淡淡的红霞,身体却因他的赞美和触碰而微微放松下来,带着甜蜜的羞涩与骄傲。
白战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来,为她除去身上最后一丝束缚。
他强壮的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稳稳地将她打横抱起。
拓跋玉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他抱着她,像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步一步,极稳地踏入温热的池水中。
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了拓跋玉的身体,恰到好处的热度让她舒服得喟叹出声,紧绷的肌肉在热水中缓缓松弛下来。
白战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在池中特设的、包裹着软垫的玉阶上,让温润的水恰好漫过她圆润的肩头。
他则半跪在她身前的水中,水位在他坚实的胸膛处荡漾。
他取过柔软的棉巾,浸透了温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花瓣,开始为她擦洗。
先是用指腹沾了特制的、散发淡淡谷物清香的米浆皂豆,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打着圈,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着久坐带来的僵硬。
水流顺着脊沟滑落,水滴悬在背脊的凹处,先将坠未坠,然后终于悄然滑落。
滑落时顺势而下,流过脊骨凸处,又沾染了汗渍,变得更加黏腻而浑浊。
随着水滴的滑落,脊背表面便悄然浮出一缕浅痕。那痕迹透明而微小,在光线下似有若无不留痕迹。
水滴流动之处便在皮肤表面倏忽留下清凉的触感,与周遭黏稠的燥热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水流过处,肌肤便瞬间紧绷起来,随后又缓缓舒展,似乎在无声回应着水滴的浸润。
水滴最终漫过腰际边缘消失了踪影,仿佛潜入看不见的沟壑。脊沟深处,淡淡的水痕蜿蜒如画,细细的,弯曲的,若隐若现。
水痕的尽头,早已不知去向,留下脊沟两侧的皮肤稍显暗沉,仿佛被蜿蜒的水渍勾画出来一般。
拓跋玉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红唇微启,发出满足的轻哼。
白战的动作更添柔情。他转而清洗她修长的脖颈、圆润的肩头,以及那沉甸甸的孕肚,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怜惜。
温热的水流和轻柔的擦拭缓解了孕期的疲倦感,拓跋玉的身体更加放松地靠向他。
清洗完上半身,白战让她靠躺在池壁的软垫上,自己则俯身,专注地开始为她清洗双腿和那双因怀孕略显浮肿的玉足。
他托起她的小腿,手指力道适中地按压揉捏着小腿肚上紧绷的肌肉,帮助放松和促进血液循环。
随即,他捧起她的脚,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按摩着足底穴位。拓跋玉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酸胀感被一点点驱散,舒适感让她几乎要融化在水里。
“夫君……”她睁开迷蒙的眼,水汽氤氲了她的双眸,声音带着被宠溺的慵懒和情动。
这一声轻唤,如同投入池中的石子,在白战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抬起头,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盛满了依赖与柔情。
他再也按捺不住,倾身向前,吻住了那微微张开的、如花瓣般柔嫩的唇。
这个吻开始如池水般温润缠绵。他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温柔地吮吸着她的甜蜜。
拓跋玉回应着他,双臂如水草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水波温柔地荡漾着,环绕着紧密相贴的两人。
白战的指腹,带着溪流般的微凉与湿意,轻轻拂过那承载着生命暗涌的路径。
所经之处,皮肤如初春解冻的原野,感知着水流漫过的痕迹,暖意悄然苏醒。
那触感并非游移的索取,而是静默地循着水痕的沟壑,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体认着这具温热躯体下,无声奔淌的咸涩长河。
他避开孕腹的重压,流连于她圆润的肩头、光滑的背脊、柔软的腰侧。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指尖的暖意点燃。
两人的纠缠逐渐加深,变得炽热而需索。白战的气息变得粗重。
他一手仍稳稳地托护着她的腰背,另一只手带着克制的激动,轻轻落向那承载着生命重量的足踝。水面微光映照下,孕期圆润的线条犹如月光浸润的玉石,其下蜿蜒的青络,宛若大地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河支流,正随着呼吸的潮汐,无声传递着生命奔涌的节律。?
拓跋玉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他的吻轻柔如羽,带着温存的暖意,先是珍重地拂过她的颈侧,继而怜惜地落在肩畔,最终满怀敬畏地停驻,掌心温柔地覆上那孕育着生命的、神圣的弧度。
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力与存在,一种混合着父爱、情欲和无限感慨的暖流在他胸中激荡。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潭,盛满无声的珍重与疼惜,静静笼住妻子温柔的眼眸,声音低沉轻柔,带着沉淀的爱意:“玉儿?”
拓跋玉脸颊绯红如霞,她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爱火和小心翼翼的克制,心中溢满了幸福与爱意。
她抓着他湿漉漉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主动仰起头,送上自己微颤的唇瓣,无声地邀请。
得到了许可的信号,白战低吼一声,含住那甜蜜的邀请。水的浮力减轻了拓跋玉身体的重量,让他可以更自如地拥紧她。
他调整了姿势,让她能舒适地倚靠在自己怀中,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最大限度地保护着她隆起的腹部。
他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她温柔地圈禁在安全的港湾里。
水波成了他们亲密乐章中最温柔的伴奏。
浮力让拓跋玉的身体更加轻盈,每一个轻柔的姿态都牵动水波柔缓流转,将无声的爱意与呵护,在这方寸之间弥漫开来。
白战带着极强的自制力,温柔而坚定,如同最沉稳的舵手,引领着船只穿越温暖而激荡的潮汐。
他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感受着她每一次轻微的浮动与舒缓的吐纳,依随水的韵律轻柔托举,只为让她在这份安稳中彻底舒展,同时身体不受任何负担和压力。
拓跋玉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温暖的海浪之上,每一次轻柔的托浮与涟漪的抚过,都漾开周身安然舒展的暖意。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化成了最柔软的水草,随着他的引领而舒展、摇曳。
白战强健的心跳透过紧贴的背脊传来,与她胸腔里急促的鼓点融为一体。
汗水与水珠混合,从两人紧贴的肌肤间滑落。水汽蒸腾,模糊了视线,却让身体的感知更加敏锐。
他们像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心跳、体温和灵魂交融的低吟。
当那积蓄力量的浪潮终于温柔而坚定地将承载着他们的暖流托向舒缓的高处时,拓跋玉轻舒一口气,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身体在暖意中全然松懈。
白战紧随其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
水波温柔地荡漾着,拥抱着这对身心紧密相连的爱侣。
白战没有立刻起身,一手仍稳稳地护在她腹底。
他低下头,细密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鬓角、肩头,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事后的温存。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带着情欲满足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关切。
拓跋玉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轻轻摇头,脸上带着慵懒而满足的红晕,连指尖都透着粉润。
他涉水将她托抱起时,浴池涟漪荡碎满室烛光,孕期中特有的水肿踝足在波光中泛着珠蚌初启的柔腻。
他随手扯过檀木架上的玄色寝衣裹紧她,丝绸掠过肌肤的窸窣声里,拓跋玉足尖无意蹭过他腰腹的旧疤,那道横贯肋骨的刀痕此刻正蒸腾着水汽,如同蛰伏的赤蛟隐入夜色。
夜风穿过湘妃竹帘,送来断续蝉鸣。白战运内力烘发时,拓跋玉蜷在他腿上昏昏欲睡。
半干的青丝铺满床榻,发梢缠绕着他指尖,像墨色溪流漫过暖玉雕琢的指节。
当他的手掌覆上薄绸寝衣下的孕腹,某种生命的搏动忽然撞击掌心,如深潭下的鱼吻轻触荷茎。
“小家伙在说晚安。”他低笑的震动透过胸膛传来。拓跋玉朦胧间将脸埋进他颈窝,孕激素催生的淡青血管在颈侧微凸,恰似釉下冰裂的秘纹。纱帐外有流萤撞上水晶帘,碎光溅落满地星子。
丑初的梆子荡过三重朱门,白战掌心运起柔劲轻抚孕腹,拓跋玉左卧蜷在他臂弯里,薄绸寝衣下浮起淡青经络,似冰裂纹从腹部处漫向腰侧。
窗外忽有金属轻铿,东角楼当值侍卫正在交接,玄甲鳞片刮过青砖的碎响惊起歇在滴水瓦当上的夜鹭,翅影掠过月轮时,恰将银辉筛进鲛绡帐,碎成满榻跳珠。
王府纵深如蛰伏巨兽。寝殿外的九曲回廊悬着琉璃气死风灯。
灯内残烛淌下的蜡泪在汉白玉阶堆成赤珊瑚,值夜老仆提着锡壶踱过,新培的碧螺春渣倾入陶瓮的闷响,惊动瓮底眠着的三尾锦鲤。
更远处传来养马倌的呵欠,混合着草料仓飘来的干苜蓿香,而在最深邃的西偏院,守库侍卫的刀鞘正映着月光在粉墙上游走,如银鳗巡弋墨玉海。
白战忽然收拢臂弯。拓跋玉在梦中蹙眉轻哼,孕三月沉坠的腰肢被他用内力托起,气旋在腰俞穴流转成暖涡。
院墙根倏忽窜过玄猫,金瞳如淬火的玛瑙粒,爪尖踏碎枯棠梨的脆响里,混着奶嬷嬷蹑足换冰鉴的衣袂窸窣。
当谯楼传来三更鼓,守夜侍卫枪尖的红缨仍在夜风中舒展,像永不垂首的赤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