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洛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时间缺乏睡眠的沙哑和极度压抑后的疲惫,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切断了所有躁动的声波。他没有看林影,也没有看石刚,目光依旧黏在那全息大厦上,仿佛要把它每一寸结构都烙印在脑子里。
“林影要效率,想快刀斩乱麻,打破僵局。石刚要稳妥,想把代价压到最低,给我们留条后路,也给这操蛋的世界留点体面。”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们都没错,都是为了这个团队,为了那个看不见的目标。”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离开沙盘,扫过林影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掠过石刚紧锁的眉头,最后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无论‘雷霆’还是‘阴影’,都是在把我们这几个人,往悬崖边上推,推到底。”
他手指猛地指向“雷霆”方案模拟出的那片刺眼爆炸范围,“林影,且不说良心和后果,这炸弹一响,所有的仇恨和枪口会瞬间对准我们。地心能给的支援有限,我们很可能变成一次性工具,用完就扔,死无全尸。”
手指转向“阴影”计划那蜿蜒曲折的渗透路线,“石刚,你的方案,考验的是我们每个人的极限。任何一次意外的咳嗽,任何一道没躲过的监控,都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像掉进陷阱的老鼠一样死得无声无息。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我父亲……他可能等不到我们捧着胜利果实回去的那天。”
他把最坏的可能性,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像把腐烂的伤口再次撕开,露出下面的白骨。
一直沉默靠在墙边的蓝欣,这时轻轻动了一下。她走过来,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蛛丝:“我担心的……不止是行动的成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仓库角落里,一台老旧的除湿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背景里不祥的叹息。
她走到洛尘身边,没有碰他,只是看着沙盘,眼中盛满了忧虑,浓得化不开。“我担心的是我们……是我们的心。林影,你刚才说‘牺牲少数’时,眼神里的东西让我害怕,那不像你。石刚,你坚持原则,可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会不会也把其他的可能性都关在了门外?而洛尘……”她侧过头,看向洛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你扛着所有人的期望和压力,想把一切都摆平,但我感觉得到,你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得快断了,再紧一点点,就要啪一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洛尘的小臂上。没有用力,只是接触。一股温和的、带着抚慰意味的精神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流淌过去,试图浸润那片焦灼干裂的心田。
“持续的对抗、躲藏、算计,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在改变我们。我怕……怕就算我们最后赢了,成功了,我们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冷漠、多疑,为了目的什么都可以拿来牺牲。如果我们自己都把心里那点人味儿弄丢了,那我们拼死守护的‘人类未来’,还是个什么玩意儿?”
蓝欣的话,不像林影的激昂,不像石刚的冷硬,却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每个人心上那层被压力和愤怒糊住的硬壳。林影怔住了,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回想起自己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狠劲,背后确实藏着对失控局面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石刚也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过于强调战术的“正确”,可能无形中忽略了洛尘肩上那副过于沉重的担子,忽略了大家心里都在淌血。
洛尘感受着臂膀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心中那片冰封的焦虑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他不得不承认,蓝欣戳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他太急了,急得差点被林影的“效率”和自家后院着火般的焦躁牵着鼻子走,也差点忽略了石刚那份“守护”背后,所考虑的更加漫长而艰难的未来。
他闭上眼。艾瑟尔文明的记忆碎片翻涌而上,那些在绝望中为了生存,一点点剥离情感,最终变得如同精密机械般冰冷、失去温度的同胞影像一闪而过。绝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