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清漪小憩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前往御花园散步透气。连日的操劳与紧绷,需得稍事舒缓。冬日的御花园略显萧瑟,但几株耐寒的红梅已悄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她漫步在梅林小径,云袖和云芷默默跟在身后。走着走着,却隐约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间或夹杂着几句低语。
“……这可如何是好?家中兄长惹下这等祸事,若被查出,我们都要受牵连……”
“小声些!隔墙有耳……如今宫中查得这般严,那些东西万万不能再传递了……”
“可那边催得紧,说若办不成,便要……唉!”
声音虽低,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沈清漪脚步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云袖和云芷也立刻屏息凝神,面露警惕。
沈清漪抬手,示意她们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几步,透过假山的缝隙望去。
只见两个穿着低阶宫嫔服饰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其中一人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哭。看其背影服饰,似乎是住在西六宫偏远殿阁的两位选侍或采女,位份极低,平日连给她请安都只站在最后面。
她们口中的“东西”、“那边”,显然指向了宫外的不法勾当。没想到,在如此高压清查之下,竟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沈清漪没有立刻现身,而是静静听着。那哭泣的宫嫔又道:“……如今各门查验得紧,便是想送出去也不能了……只盼着兄长能自己渡过难关……”
另一人劝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快别哭了,眼睛肿了被人看出端倪更麻烦。赶紧回去吧。”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便匆匆分开,各自朝着不同方向离去。
沈清漪从假山后缓步走出,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面色沉静如水。
“娘娘,可要奴婢去将她们拿下?”云袖低声请示,眼中带着厉色。
沈清漪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必打草惊蛇。去查清楚,那是哪两位宫嫔,家中是做什么的,近来遇到了什么难处。尤其是那个家中兄长惹了祸的,给本宫仔细查。”
“是!”云袖立刻领命。
“还有,”沈清漪补充道,“暗中盯紧她们,看看她们接下来会接触什么人,试图通过什么渠道传递消息物品。本宫倒要看看,这宫里宫外,还有多少不怕死的虫子,在啃噬大树的根基。”
这偶然的发现,印证了她的担忧——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许就是某些势力伸入宫中的触角。
回到坤宁宫,沈清漪立刻召见了侍卫统领,以加强年关防卫为由,对各宫苑往来人员、尤其是低阶妃嫔及其随侍宫人的行动,提出了更严格的监控要求。她并未明说御花园所见,只是将防范等级再次提升。
夜幕降临,萧珩竟难得地早早处理完政事,来到了坤宁宫。他并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却也松弛。
“朕听闻,你这些日子很是辛劳。”他自然地握住沈清漪的手,触感微凉,不由蹙眉,“手这样凉,可是累着了?”
沈清漪任由他握着,浅笑道:“臣妾不累。倒是皇上,朝事繁忙,更应保重龙体。”
萧珩拉着她在临窗的炕上坐下,宫人早已机灵地备好了热茶和点心。“前朝盐政改革已初见成效,世家那边虽有些杂音,但尚在掌控之中。只是年关将近,各地奏报、祭祀典礼,琐事繁多。”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漪,“后宫这边,辛苦你了。柳嬷嬷回话,说你处置得极好。”
“臣妾分内之事。”沈清漪替他斟了茶,“只是……今日臣妾在御花园,偶闻些许闲言碎语,似乎仍有宫嫔与宫外联系密切,似有难处,恐生事端。”
她并未详述,只点到即止。萧珩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脸色微沉:“看来,清查得还不够彻底。朕会让暗卫配合你,若有需要,尽管调用。”
“谢皇上。”沈清漪心中一定,有暗卫协助,调查那两位低阶宫嫔的底细和背后网络,便能更快更隐秘。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多是关于太子萧宸的趣事,朝中一些无伤大雅的见闻,气氛温馨而融洽。萧珩似乎极为享受这难得的闲暇,并未提及前朝那些令人头痛的争斗,沈清漪也默契地只谈风月与家事。
晚膳后,萧珩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今夜要宿在坤宁宫。他甚至在沈清漪处理最后几份宫务文书时,拿起一本闲书,在一旁的灯下随意翻看,姿态闲适。
烛火噼啪,映照着帝后二人安静相处的身影,竟有种寻常夫妻般的宁静。沈清漪偶尔抬头,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冷硬的线条在暖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她心中那份因他信任与支持而生出的暖意,似乎又悄然浓了一缕。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二更时分,云袖悄声进来,在沈清漪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沈清漪展开一看,是暗卫初步查到的消息。那两位在御花园哭泣的宫嫔,一位是李选侍,父亲是京郊八品县丞;另一位是赵采女,家中经商。赵采女那位“惹了祸”的兄长,近日因牵扯到一桩私盐案,已被当地官府羁押审讯。而赵家,似乎正试图通过京城某位官员的门路,设法营救。
私盐案……沈清漪眸光一凝。这正是萧珩近期大力整顿打击的要案之一!这赵采女家中,竟撞在了刀口上。而她试图在宫中传递消息或财物,所求的“那边”,极有可能与朝中阻挠盐政的势力有关。
这已不仅仅是后宫阴私,更牵涉到了前朝争斗!
沈清漪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她抬眼,见萧珩正放下书卷,目光投向这边,带着询问。
“无事,”沈清漪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不过是些宫人调配的小事,已处理妥当了。”
还只是个皮毛的事,不必禀告,而且沈清漪相信,萧珩知道自己准备做什么,后宫之事,是皇后要管理的,自己只需要将结果交给陛下,前朝之事,他自有安排。
萧珩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追问,只道:“既已妥当,便早些安置吧。”
“是。”沈清漪起身,伺候他更衣。心中却已如明镜一般。
风起于青萍之末。赵采女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正是下一个漩涡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