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齐月宾赶到长春宫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慌乱。
主位齐妃李静言正站在院中,手足无措地指挥着宫女太监,声音又急又高:
“热水!快去打热水!还有你,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太医怎么说!”
她的指挥添乱多于帮忙,宫女们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丽嫔费云烟脸色发白,惴惴不安地站在院子角落,眼神闪烁,不敢看人。
甚至皇后墨兰也挺着硕大的肚子,坐在宫人匆忙搬来的檀木椅上,就在院中等着。
胤禛一眼看见她,眉头立刻蹙起,快步走过去,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怎么来了?你自己身子重,都快生了,不该来此操劳受惊。”
墨兰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轻柔却清晰:
“皇上,臣妾是后宫之主,六宫姐妹出了这样的事,臣妾理应在场主持。否则姐妹们群龙无首,更会慌了神。”
她顿了顿,安抚道:
“臣妾会小心,不碍事的。”
胤禛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命苏培盛:
“再给皇后加几个软垫,仔细扶着。”
安排妥当,他才沉声问:
“现在情况如何?好端端的怎么会跌倒?”
墨兰微微蹙眉,回道:
“听跟随的宫人禀告,说是说是丽嫔妹妹和欣贵人在御花园中有了些口角,欣贵人一时气愤激动,脚下不稳,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她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产房,里面隐约传来欣贵人痛苦的呻吟和稳婆鼓励的声音。
“万幸的是,欣贵人如今已经怀胎八月,胎像稳固些。太医和稳婆都在里面尽力,定会助她平安生下皇嗣。”
胤禛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角落里的丽嫔,声音冷肃:
“口角相争?丽嫔,这怎么回事?朕记得欣贵人并非主动生事之人。”
丽嫔被点名,浑身一颤,慌忙上前两步跪下,语无伦次地辩解:
“皇上明鉴,臣妾并非有意!是欣贵人她言语冲撞,臣妾一时气不过才回了几句……臣妾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摔了……”
“够了!”
胤禛不耐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气:
“无论如何,欣贵人如今身怀六甲,你身为嫔妃,不知谦让体恤,反而与之争执,致使龙胎受险!你可知罪!”
丽嫔吓得噤声,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身子微微发抖。
胤禛看着她就烦,挥袖下令:
“丽嫔费氏,言行无状,冲撞孕妃,禁足三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带下去!”
立刻有两个太监上前,将瘫软的丽嫔搀扶起来,带离了长春宫。
墨兰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脸上适时流露出些许无奈与怜悯,仿佛在为这场意外叹息。
然而,在她平静的眼波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其实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午后,她以商议宫中节庆安排为由,将几位妃嫔召至景仁宫。
期间,她看似无意地提起前几日内务府送来的一批新缎子,特意点出其中一匹颜色鲜亮,丽嫔最喜欢的的云锦。
转头,却将云锦赏赐给了欣贵人,说是皇上觉得欣贵人近日辛苦,特意赏给她做春装的。
丽嫔费云烟素来喜欢穿戴,瞧着那样好的缎子赏了旁人,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看。
墨兰只作不见,又温言对欣贵人道:
“妹妹如今有孕,皇上多惦记些也是常理,你安心受着便是。”
这话看似安抚,实则将欣贵人推到了丽嫔嫉妒的火上。
丽嫔当场就阴阳怪气低声哼了声:“怀个孩子倒成了金元宝”。
欣贵人也是个直性子,见丽嫔如此,心里也不痛快,当场便淡淡回了句:
“皇恩浩荡,嫔妾感念于心。”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墨兰见火候已到,便温言结束了此次召见,让众人散去。
然而,就在众人离开景仁宫不远,墨兰身边最得力的崔槿汐捧着一个小锦盒追了上来,笑吟吟地对丽嫔道:
“丽嫔娘娘留步。皇后娘娘方才想起,前儿得了一对精巧的珠花,想着衬娘娘今日这身衣裳正合适,特让奴婢送来,方才竟是忘了。”
这额外的赏赐,非但没让丽嫔高兴,反而更像是一种对比和施舍。
这珠花和云锦比起来,档次实在低得有些侮辱人了。
她勉强谢了恩,脸色更沉。
崔槿汐送完珠花,并未立刻离开,反而转向一旁的欣贵人,语气关切:
“欣贵人,您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方才在娘娘宫里累着了?您如今双身子,最是辛苦,万事都要以皇嗣为重,切莫因些许小事动气伤身。”
她这话看似劝慰,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丽嫔。
丽嫔本就憋着火,一听此言,立刻觉得崔槿汐是在暗指自己,顿时按捺不住,冷笑道:
“槿汐姑娘这话说的,倒像是谁给欣贵人气受了不成?如今她金贵,我们可是连话都说不得了?”
欣贵人本就被她之前的态度惹恼,见她再次发难,心头火起,忍不住呛了回去:
“丽嫔姐姐这话何意?皇后娘娘关爱,赏赐珠花是好事,姐姐何必话中带刺?妹妹虽身份低微,却也不敢无故承受姐姐的怒气。”
“我话中带刺?分明是你恃孕而骄!”
“姐姐休要血口喷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在宫道上争执起来,声音也渐渐拔高。
崔槿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做出调和的样子,语气焦急:
“两位小主快别争执了!欣贵人,您千万保重身子,动不得气啊!”
她说着,便伸手虚扶住欣贵人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引着她转身,往长春宫方向走去,口中劝道:
“奴婢先送您回宫歇息吧,消消气。”
欣贵人正在气头上,被崔槿汐半扶半引着转身,脚下步子迈得急。
就在她一脚踏下石阶时,身子一歪,朝前跌去。
那石阶看似完好,边缘处却有些微松动,欣贵人鞋底踩上去的瞬间,石块微微一滑,叫她整个人重心顿时失衡。
千钧一发之际,正是崔槿汐眼疾手快,猛地用自己半个身子垫在了欣贵人下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
周围宫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呼着涌上前。
若不是崔槿汐这一垫,欣贵人八个月的身孕,如此结结实实地摔下去,恐怕当场就是一尸两命,根本等不到生产之时。
那个地方的台阶有轻微的松动,墨兰早就知道。
她执掌宫权,内务府的姜忠敏暗中向她汇报过各处需要修缮的地方,其中就包括这里。
她当时只淡淡说了一句:
“如今库银紧张,些微小损无碍观瞻的,暂且记下,容后再议”。
姜忠敏便心领神会,没有去动那里。
而崔槿汐,也是看准了时机,在丽嫔和欣贵人争吵最烈、情绪最激动,恰好走到那处台阶附近时,才上前劝和。
随后,自然而然地引着欣贵人踏上那块松动的石头。
一环扣一环,每个人的反应,每句话的导向,甚至那意外发生的地点、时机和结果,都被墨兰在幕后算计得清清楚楚。
她本意并非要欣贵人的命。
她只是要用这次精心策划的“意外”,给另一个人最后的一击,将她彻底推向自己需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