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来自宋家的请柬,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紫檀木长案上。
上好的云纹宣纸,触手温润,金粉描绘的卷草纹在烛火下流淌着一层浅光,雅致,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份量。
楚凤辞的指尖,在“宋清雅”那三个风骨卓然的字上轻轻叩击,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她的思绪,早已越过了这张请柬,飘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军中单调的肉干和麦饼,想起了京城宴席上那些看似精致、实则甜腻寡淡的点心,甚至想起了王府后厨费尽心思烹调的菜肴。
这个时代的烹饪,就像一幅精美却失色的水墨画,缺少了最关键的那一笔点睛之红。
凤来楼的成功,建立在灵谷鲜蔬超凡脱俗的品质之上,那是食材本身的胜利,而非烹饪的胜利。但这种胜利,有其极限。
而辣椒、花椒……
楚凤辞的舌根,几乎是下意识地,分泌出一丝津液。
她能想象,当那辛辣的红油,包裹住鲜嫩的肉块,在舌尖上炸开一片火热;当那麻香的颗粒,与滚油碰撞,释放出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香气。那将不再是简单的果腹,而是一场席卷味蕾的,酣畅淋漓的革命。
这不仅仅是食物。
这是能让士兵在寒夜里燃起一团火的慰藉,是能让平民百姓寡淡的饭食变得有滋有味的幸福,更是……一柄足以撬动整个大楚商业格局的黄金杠杆。
大豆榨油,豆渣喂猪,酱油调味,辣椒风行。
这一整条产业链,将在她的手中,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再通过商路,将这些大楚人闻所未闻的美味,倾销给北方的蛮部,换回他们壮硕的牛羊和战马。
这是一盘大棋。
而宋清雅,这个在宫宴上仅凭一个眼神就让她记住的女人,递来的不仅仅是一张请柬,更是这盘棋局上,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系统商城】的面板在她意念中展开,日常用品那一栏里,【辣椒种子(10粒)】、【花椒种子(10粒)】的兑换价格,赫然是刺目的500积分。而她刚刚为了黑土城的未来,将最后的积分挥霍一空,那一栏冰冷的“0”,仿佛在嘲笑着她的窘迫。
她本以为,要凑齐这笔积分,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没想到,机会竟主动送上门来。
“在想宋家的事?”
花月眠的声音,如同一缕清泉,注入这间被雄心与谋略填满的书房。他端着一碗温热的甜羹,步履轻缓地走来,月白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荡开温柔的涟漪。
他身上那股初为人父的柔和气息,中和了楚凤辞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凌厉。
楚凤辞伸手,自然地将他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下巴亲昵地抵着他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冽的兰草香。
“嗯,”她接过那碗冰糖雪梨,却不喝,舀起一勺晶莹的梨肉,递到他唇边,“一个有趣的女人,送来了一份有趣的邀请。”
花月眠顺从地含下,温热的甜意滑入喉咙,暖意融融。他的目光落在桌案的请柬上,那双能洞察人心的清澈眼眸,微微闪动。
“听雨楼的卷宗里,关于宋清雅的记载很有趣。”花月眠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十二岁便跟着商队南下贩茶,十五岁独掌家族在江南的丝绸生意,用三年时间,将死对头挤出了市场。手段干净,却也狠辣。”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她与皇太女正夫的弟弟,似乎走得很近。”
楚凤辞喂食的动作停住了。
皇太女正夫。
那个被楚云鸣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的男人。
一个沉溺于情爱,为了给正夫庆生可以不理朝政的储君。
楚凤辞的凤眸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条线。宋清雅、皇太女、辣椒、商路、流民、黑土城……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在她的脑海中,迅速被串联成一张巨大的网。
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悦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从容。
“月眠,你真是我的宝贝。”她低头,在他光洁的额上,印下滚烫的一吻。
她原本还在想,该用什么方法,让那位皇太女无暇顾及她在城外招揽流民的“善举”。
现在,宋清雅给了她答案。
“王爷。”
苏清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室内的温存。他依旧是一身竹青色长衫,手中拿着几卷文书,看到房中亲密的两人,目光平和地垂下,没有半分不自在。
“城外的粥棚已经搭起来了,应者云集。只是……”他面露忧色,“动静太大,巡城卫已经来问过三次了。我担心,很快就会传到宫里去。”
“无妨。”楚凤辞将空碗放到一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们问。问得越勤越好,闹得越大越好。”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凤阳王府在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在这种“仁善”的伪装下,谁若是敢跳出来阻拦,谁就是与天下万民为敌。
“清寒,你做得很好。”她看着苏清寒,眼中带着赞许,“继续做。另外,再备一份厚礼,送到皇太女正夫的府上,就说,预祝他生辰之喜。”
苏清寒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清寒明白。”
看着苏清寒领命而去,楚凤辞站起身,怀中的花月眠也顺势站好。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夹杂着初冬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
远处的京城,灯火璀璨,如同一条蜿蜒的星河,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我要去会会她。”楚凤辞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
“我陪王爷去。”花月眠走到她身边。
楚凤辞摇了摇头,转过身,捏了捏他的脸颊,触感温润如玉。
“不,你和清寒,是我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露面。”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在府中,等我回来。”
她要一个人去。
以凤阳王的身份,去见那个执掌着大楚钱袋子的女人。
“阿七!”她扬声唤道。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
“备车。不去宋府,去城西的‘闻香榭’。”
闻香榭,是宋家名下最着名的一座茶楼,也是京城权贵们最爱流连的销金窟。宋清雅将地点定在那里,而非私密的府邸,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一场公开的,平等的会面。
楚凤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再取我那件玄色暗纹的窄袖劲装来。”
她不要王爵的礼服,不要繁复的珠翠。
她要用最直接,最纯粹的,属于楚凤辞的姿态,去见那个同样骄傲的女人。
今夜,闻香榭的茶,注定会因为这两个女人的会面,而变得格外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