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的气氛,在楚凤辞那句雷霆万钧的质问后,凝固到了冰点。
金色的稻穗光芒流转,映照着张凝那张血色尽褪的脸。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个音节。那双平日里深藏着无数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阳谋碾碎后的惊恐与狼狈。
她输了。
在楚凤辞拿出“金玉满堂”的那一刻,她就输了。在楚凤辞将这份泼天功劳宣之于众,占据了大义制高点的那一刻,她就输得体无完肤。
现在,楚凤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囚禁温氏双璧这件“小事”摆上台面,就是要将她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狠狠撕下!
“太傅?”楚凤辞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力,“本王在问你话。大楚的栋梁之才,为何会被你囚于府中,当作禁脔?”
“我……”张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嘶响,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或冷漠,如同针刺般落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惊呼声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走水了!后院走水了!”
一名张府的侍女,连滚带爬地从月亮门后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惶。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黑烟,伴随着焦糊的气味,从后院的方向冲天而起,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狰狞。
张凝的瞳孔,猛地收缩!
后院!清雨阁!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楚凤辞……她真正的目的,是声东击西!
前院这番惊天动地的阵仗,这株足以改写国运的“金玉满堂”,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为后院的行动,创造机会!
“快!救火!所有人,去后院救火!”张凝厉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恐惧而变得扭曲尖利,再不见半分太傅的仪态。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案几,不顾一切地朝着后院冲去。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一道身影便拦在了她的面前。
是楚凤辞。
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主位,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高挑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张凝完全笼罩。
“太傅这是要去哪儿?”楚凤辞望着张凝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品鉴会还未结束,温家公子的事,太傅也还没给本王一个交代呢。”
“楚凤辞!你给老身滚开!”张凝彻底失态了,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楚凤辞,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楚凤辞却只是轻笑一声,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太傅请便。”
她的目光越过张凝,望向那冲天的火光,眼底深处,一片冷然。
釜底抽薪,薪已抽。
金蝉脱壳,蝉已走。
这场火,不过是送给张凝的,第二份“大礼”罢了。
宴会不欢而散。
宾客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纷纷告辞。他们今夜所见的震撼,所闻的秘辛,足以在京城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凤阳王府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车厢内,燃着一炉安神香,淡淡的檀木气息,驱散了夜的寒意,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温知意和温知许兄弟二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正襟危坐。
从那辆散发着冲天酸臭的泔水车里钻出来,再被带到一处隐秘的宅院沐浴更衣,最后坐上这辆奢华舒适的王府马车,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经历,对他们而言,不啻于一场重生。
温知意偷偷掀起眼皮,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楚凤辞闭目养神,月光透过车窗的纱帘,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她褪去了宴会上的锋芒毕露,此刻的她,安静得如同一幅画,却依旧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温知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产生这样强烈的感觉。
不仅仅是惊艳于她的容貌,更是折服于她的手腕,崇拜于她的强大。
她就像一道光,撕开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囚笼,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世界。
“看够了?”
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温知意心里一惊,对上了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深邃如夜空的凤眸。
他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看……”
一旁的温知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去看楚凤辞,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他的“他心通”告诉他,此刻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内心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她救他们,并非出于善心,也非怜悯。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于看中的猎物,志在必得的占有。
这个认知,让温知许的心,微微一沉。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但又不得不承认,若非如此,他们兄弟二人,此刻依旧是张凝手中的笼中鸟。
“从今日起,你们便住在凤阳王府。”楚凤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张凝那边,不必担心。她现在,自顾不暇。”
想到张凝那张气到扭曲的脸,温知意就忍不住想笑。
“王爷,”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您就不怕她……狗急跳墙?”
“她会。”楚凤辞的回答,简单而肯定,“但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再怎么跳,也咬不到人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温知许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
“本王要的,是温家的忠诚,也是你们的忠诚。”她的话语,直接而坦白,不带丝毫虚伪的掩饰,“留在王府,你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自由,尊严,以及……活下去的希望。”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温知许说的。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楚凤辞的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知道他的死劫?
楚凤辞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洞悉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与绝望。
【叮!检测到SSR级生子人选‘温知许’心绪剧烈波动,忠诚意向度上升10%!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将其收入囊中,为延续王府血脉做出贡献!】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楚凤辞唇角,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当然不会放弃温家兄弟。
但此刻若强行将二人留下,那与张凝又有何异?
她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而她,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筹码。
马车,缓缓驶入了凤阳王府。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端,张太傅府,却是一片地狱景象。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张凝披头散发,状若疯癫,猩红的眼中布满了疯狂的恨意。
她的书房内,凡是能摔的东西,几乎都被摔了个粉碎。名贵的字画被撕成碎片,珍稀的古玩化为齑粉。
“楚凤辞!楚凤辞!!”
她嘶吼着这个名字,声音如同杜鹃啼血。
奇耻大辱!
这是她张凝,一生中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最堂皇的阳谋,碾碎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
人跑了,脸丢了,还被扣上了一顶“构陷栋梁,祸乱朝纲”的大帽子!
她可以想见,明日的朝堂之上,那些平日里就与她不对付的清流言官,会如何疯狂地弹劾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将那对她志在必得的双璧,安然带回了王府!
“太傅,息怒啊,为那等人生气,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得。”
一道温软柔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薄纱的男子,端着一碗参茶,款款走了进来。
他容貌极美,眉眼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正是张凝不久前才从教坊司亲手买回来的花魁,无忧。
无忧走到张凝身边,无视了一地的狼藉,跪坐下来,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为她捶着背。
“太傅您是什么身份?那凤阳王不过是仗着陛下几分宠爱,行事猖狂罢了。她今日让您失了颜面,来日,您让她丢了性命便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张凝那几乎要爆炸的怒火,渐渐平复了一些。
她喘着粗气,接过无忧递来的参茶,一饮而尽。
“你懂什么?”张凝冷哼一声,但语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暴戾,“她这不是猖狂,是诛心!”
“那又如何?”无忧轻笑一声,眼中波光流转,“再厉害的计谋,也怕绝对的力量。太傅您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岂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撼动的?她今日赢得有多风光,来日就会摔得有多惨。奴家相信,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太傅您。”
这番话,精准地拍在了张凝的痒处。
她一直为自己寒门出身,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而自傲。
无忧的夸赞,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她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男子,心中的郁气,消散了大半。
“还是你最会说话。”张凝拍了拍他的手,“起来吧。”
“能为太傅分忧,是奴家的福气。”无忧顺从地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那些都只是普通的碎片,而不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张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中神色不定。
这个无忧,的确是个解语花。只是,书房这种重地,以后还是不能让他随意进出。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
“太傅,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张凝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张婉柔?
她这个常年驻守在边境,一年也回不来一次的女儿,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