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宅回公寓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田恬还沉浸在初见嘟嘟那种又软又心疼的情绪里，时不时走神，脑子里都是那双湿漉漉受惊小兔子似的眼睛。
祁樾则一如既往地沉默，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对突然多出来的“儿子”和“综艺”有什么想法。
田恬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心里琢磨着。看祁樾最后的态度，虽然没明确答应，但好像……也不像是要坚决反对的样子？那这综艺，八成是跑不了了。
带娃就带娃吧！他田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个三岁小豆丁吗？还能比他师父那些折腾人的训练法子更难？
他暗自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保护欲和责任感暂时压倒了对于麻烦和曝光的抵触。
车子刚到公寓楼下停稳，周管家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少爷，田先生，田先生的经纪人刘女士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说是带来了综艺合同，需要尽快签署。”
田恬一愣。这么快？爷爷这效率真是杠杠的，合同都直接送上门了？
祁樾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下了车。
田恬赶紧跟上。
一进客厅，就看到一个穿着干练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一丝焦躁和谄媚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祁总，田恬，你们回来了！”她快步迎上来，目光先是敬畏地扫过祁樾，然后才落在田恬身上，语气带着夸张的热情，“哎哟我的小恬恬，可算是见到你了！听说你和祁总喜结连理，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恭喜！刘姐我真为你高兴！”
这就是原主的经纪人刘姐？田恬快速搜索记忆碎片。印象里，这位刘姐对原主这个没什么水花的十八线并不上心，资源争取不到，黑料处理不及时，平时联系也少，属于放养状态。这会儿倒是热情得像换了个人。
果然娱乐圈最是现实。
田恬心里门儿清，脸上却挤出原主惯有的、略带拘谨和羞涩的笑容，小声回应：“刘姐好，麻烦你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姐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合同，迫不及待地递到田恬面前，“这是《爸爸家的小旅行》的合同，节目组那边催得急，其他嘉宾都签了，就等你们了。你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赶紧签了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仿佛生怕晚一秒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飞了。
田恬接过合同，厚度让他咋舌。他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祁樾。
祁樾已经姿态闲适地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周管家递上的水，并没有看合同的意思，似乎全权交给田恬自己处理。只是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意味。
田恬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好吧，自己来就自己来。
他拿着合同，没有像刘姐期望的那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名，而是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打开落地灯，从头开始，一页一页，非常认真地看了起来。
刘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田恬会看得这么仔细。她忍不住又催促道：“小恬啊，这种制式合同都差不多的，条款节目组都审核过了，没什么好看的，赶紧签了咱们好跟节目组交代……”
田恬头也没抬，声音依旧轻轻软软的，却带着一股不容打断的坚持：“刘姐，我还是看一下比较好，很快的。”
刘姐噎了一下，看着田恬那副低眉顺眼却异常固执的样子，心里有点窝火，但又不敢在祁樾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干笑着在一旁坐下，眼神却不断瞟向门口，似乎盼着田恬赶紧看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田恬看得很慢。他确实不太懂现代的合同条款，但他有武林人士的谨慎和较真。师父从小就教他，白纸黑字的东西最是要紧，签字画押前务必看清每一个字，否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逐字逐句地阅读，遇到不太明白的专业术语就稍微停顿一下，结合上下文理解。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这份合同，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推敲，里面藏着不少模糊不清、容易埋坑的地方。
比如，关于“配合节目宣传”的条款，写得极其宽泛，这意味着节目播出期间，节目组可以随时要求他们配合任何形式的宣传活动，占用大量私人时间，甚至可能影响祁樾的工作。
又比如，关于“意外情况处理”和“形象使用”的条款，语焉不详，将大部分责任和权利都划给了节目组，一旦出现争议，他们很可能处于被动。
最让他注意的是关于“直播内容”和“隐私边界”的约定，几乎完全由节目组界定，如果节目组为了热度恶意剪辑或者泄露某些隐私画面，他们很难维权。
还有……
田恬的目光停留在某一页的附加条款上，眼神微微凝住。
这条款规定，嘉宾在录制期间产生的“所有创意性劳动成果”，其版权均独家归属于节目组所有。
这一条，结合他脑子里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浩如烟海的武侠秘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简直就是个巨坑！万一他不小心“借鉴”了一点，岂不是全给节目组白打工了？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合同，处处透着不对等和算计。
田恬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之前因为嘟嘟而柔软的心情，此刻被一种冷静的锐利所取代。
他抬起头，看向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刘姐，晃了晃手中的合同，开口问道：“刘姐，这条‘配合一切宣传活动’，具体范围包括哪些？有明确界定吗？如果需要配合的时间与祁先生的重要工作日程冲突，如何协商？”
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软糯，虽然音调不高，却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冷静的质疑。
刘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田恬会问出这么具体且尖锐的问题，支吾道：“这个……一般都是以节目组的要求为准，到时候会提前沟通的……”
“提前沟通？”田恬微微挑眉，那双桃花眼里没了怯懦，反而透出几分犀利的光，“如果沟通不了呢？合同里可没写我们有拒绝的权利。还有这一条，”他翻到另一页，“关于直播隐私的界定如此模糊，如果节目组为了热度，故意泄露一些不该播出的画面，比如孩子的正脸特写或者我们的私人谈话，责任谁来承担？如何赔偿？”
刘姐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她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祁樾，发现对方依旧老神在在地喝着水，似乎完全没有介入的意思，反而……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兴味？
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节目组肯定有专业团队的，怎么会做那种事……小恬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刘姐，”田恬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白纸黑字，责任必须明确。还有最后这条版权归属，范围是否过于宽泛？如果我在节目期间随口哼了一段旋律或者念了句诗，版权也算节目组的？这合理吗？”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条理清晰，直指合同中最含糊、最可能埋雷的地方，语气也越来越沉稳锐利，身上那股子“怯生生小新人”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谈判桌上的专业和冷静。
刘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汗都下来了。她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田恬，似乎和以前那个唯唯诺诺、任她拿捏的小透明完全不同了！是因为嫁入了祁家，所以底气足了吗？
“这……这都是标准的格式条款，大家都这么签的……”刘姐徒劳地辩解着，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田恬合上合同，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看向刘姐，“这份合同，漏洞太多，权利和义务完全不对等。我们不能签。”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刘姐彻底傻眼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祁樾，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角，虽然弧度极小，转瞬即逝。
他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田恬身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赞赏和意外。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软怯懦的小妻子，居然还有这样冷静犀利、心思缜密的一面。
有点意思。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毋庸置疑的决定性：“田恬说得对。”
“合同留下，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