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平息,母女俩默默收拾起地上碎裂的花盆和散落的泥土。
家里仅有的几个花盆,还装着江月英平日里精心呵护的多肉和仙人掌,实在腾不出空来安置这棵受了无妄之灾的梅花。
江月英看着那蔫蔫的枝叶,到底舍不得扔,找了个废弃的塑料桶,裁掉上半截,垫了些碎瓦片在底,又仔细填好土,小心翼翼地把那株不知名的绿植移栽进去。
她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拢着新填的土,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女儿笑了笑:“先这么凑合着吧,看它命硬不硬了。要是真活了,这塑料桶……也太不像样子了。”
苏晚星看着母亲专注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里透着对生命的怜惜,心头猛地一颤——她竟忽略了这么久!妈妈一直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妈妈看到路边被人丢弃的枯黄盆栽,总会惋惜地说“怪可惜的,不知还能不能救活”;深秋时节,她会拾起落在地上的桂花枝,插在装了水的玻璃瓶里,简陋的出租屋里便悄然弥漫开清甜的香气……
上辈子,似乎没有这场风波?
苏晚星蹙眉思索。是她重生带来的变化,还是那时的自己,正忙着跟所谓的“朋友”在外游荡,根本不曾留意家中这些琐事?
细想起来,妈妈前世最初也是爱摆弄这些的,只是后来渐渐都送人了。
莫非……前世张翠花也来讹诈过?
只是当时自己不在家,老实巴交的妈妈独自面对那泼妇的蛮横,最终被逼着赔了两百块钱?那可是她大半个月的血汗钱!
再想到妈妈所在的纺织厂年后就要引进新机器裁员,而妈妈就在名单上……一股酸涩堵在苏晚星喉咙口。
“妈,”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轻快,“要不明天我们去花鸟市场转转?给这‘宝贝疙瘩’找个正经盆安家。”
江月英眼睛一亮,显然也心动,那株绿植若真活了,养在塑料桶里确实委屈。但念头一转,家里哪哪都要钱,她立刻摇头:“瞎花钱!一个盆也不便宜,十块八块的,够买几天菜了……”
“哎呀,妈!”苏晚星挽住她的胳膊,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态,“就当快过年了,添点喜庆嘛!再说了,您看您多久没带我出去逛逛了?就当陪我散散心,行不行?”
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想到她这半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几乎没怎么玩乐过,江月英心头一软,终于松了口:“……那好吧。”
第二天下午,母女俩忙完家务,才搭公交去了城西的花鸟市场。
临近年根儿,市场里人头攒动,比平时热闹许多。
各色鸟雀在笼中啁啾鸣唱,江月英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像个孩子般雀跃地指着:
“晚星快看!那只绿毛鹦鹉会说话呢!”
“哎呀,那只黄雀唱得真好听!”
苏晚星含笑看着母亲难得放松的侧脸,那被生活重担压弯的眉宇间,此刻焕发出纯粹的欢喜。
到了花草区域,江月英更是挪不开步。各色绿植、含苞待放的水仙、金桔挂满枝头……
她看得目不转睛,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碰坏了赔不起。
听到摊主给买主讲解养花要点,她比人家听得还认真,眼睛亮晶晶的。苏晚星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笃定:妈妈是真爱这些。
“简一,你看看,喜欢哪种花?”
一道温和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熟悉感。
苏晚星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低调的深色羽绒服、围着厚厚的羊绒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士,正侧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话。
虽然围巾遮挡,但苏晚星一眼就认出了旁边那位——正是林风。
能让林风陪同的,除了他母亲林婉莹老师,还能有谁?
林婉莹问话的对象,是她身旁那个年轻男生。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件洗得颜色略淡的深蓝色羽绒服,围着一条简单的灰色针织围巾。
鼻梁上架着一副极简的黑色金属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瞳仁是沉静的深褐色,看人时目光清亮温和,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专注又略带疏离的审视感。
“选盆常青竹吧。”男生清润的声音响起,正是程简一。
林婉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开怀大笑,肩膀都轻颤起来:“你这孩子!就会哄人开心!”(这正是她元旦晚会宣言的象征。)
林风在一旁立刻假装吃味,用胳膊肘顶了表弟一下,酸溜溜地说:“行行行,就你小子嘴甜会来事儿!”
林婉莹笑着拍了儿子后背一巴掌:“不准欺负简一!人家说话就是比你中听!”
林风夸张地“哼”了一声:“好好好,简一最好,我就是那个只会惹您生气的混小子行了吧!”
看着母子俩亲昵的互动,程简一唇角也弯起清浅的笑意,但想到什么,那笑意深处又悄然沉淀下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说笑过后,林婉莹兴致勃勃地在绿植摊前挑选起来,拿起一盆品相不错的常青竹,习惯性地用手肘碰碰旁边的林风:“哎,儿子,你看这盆……”
话没说完,她发现林风正望着不远处另一家摊位。林风已经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苏晚星,下意识就要抬手打招呼,却见苏晚星神色微变,赶紧在身前小幅而急促地摆了摆手,紧接着,她的目光快速而明确地瞥向身旁一位衣着朴素、正全神贯注侧身端详一盆茂盛龙血树的中年妇女。
林风瞬间明白了——那肯定是苏晚星的妈妈!他立刻想起苏晚星化名“辛晚江”的初衷,就是为了瞒着父母自己边读书边创业的事。他理解她的顾虑,不能在这种地方露馅,抬到一半的手顺势摸了摸后脑勺,装作无事发生。
林婉莹不明就里,见儿子和那姑娘明显认识,目光在苏晚星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越看越觉得那眉眼轮廓似曾相识,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奇问林风:“儿子…那姑娘…该不会就是辛晚江,辛老师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那姑娘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还是个学生模样,怎么可能是手法老练、在电视台后台救过自己的“辛老师”?可那双专注沉静的眼睛,真的像极了给自己画竹叶时的那个人影……
林风心头一跳,赶紧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声音压得更低:“妈!回去…回去我再跟您细说!现在,千万装作不认识!” 语气带着少有的紧张。
林婉莹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配合地移开了目光,只是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频频侧目望向那个沉静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