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师那句“天塌下来，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你顶着”的话，让方游的心头涌过一股久违的暖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这龙虎山上，才算真正有了一个可以安心的家。
老天师并没有追问他那所谓“梦中老爷爷”的细节，只是叮嘱他万万不可轻易示人后，便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模样。
方游也乐得清静，重新回到了他那块专属的万斤大青石上，继续着自己晒太阳、睡觉、感悟“皆”字秘的惬意生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与张灵玉在正殿前的那场短暂交手，虽然被老天师压了下来，但终究没有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当时在场的几名天师府弟子，亲眼目睹了张灵玉师兄被小师叔一根手指逼退的震撼场面。
这件事情，就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龙虎山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私下里的议论，如同野草般疯长，并且版本越传越离谱。
“听说了吗？小师叔根本不是凡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咱们龙虎山历劫的！”
“什么呀！我听我师兄说，小师叔当时眼睛里射出两道金光，张灵玉师兄的金光咒当场就破了！”
“不对不对，最靠谱的版本是，小师叔根本没动手，他只是瞪了张灵玉师兄一眼，灵玉师兄就自己倒退出去了十几步，还吐了血！”
流言蜚语愈演愈烈，方游的形象在普通弟子心中，被迅速神化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绝世高人。
当然，也有另一种声音。
“我看就是张灵玉师兄顾及小师叔的辈分，故意让着他的。”
“没错，灵玉师兄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一个天天睡觉的懒虫打败？肯定是演的，给小师叔留面子呢！”
这种说法，在另一批人中很有市场。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心高气傲，自诩为天之骄子的内门弟子们。
在他们看来，张灵玉是他们追赶和敬畏的目标，是龙虎山年轻一辈的旗帜。
如今这面旗帜，竟然被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小师叔给玷污了，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这不仅仅是张灵玉一个人的事情，这关乎到他们整个龙虎山内门弟子的脸面！
于是，在一股莫名的同仇敌忾之下，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方游照例躺在大青石上，享受着日光浴，半梦半醒之间，揣摩着“皆”字秘的种种妙用。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清静。
方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小师叔？”
一个带着几分轻佻，又夹杂着明显不服气的声音，在青石下响起。
方游依旧没动静。
来人似乎是铁了心要打扰他，又提高了几分音量：“龙虎山内门弟子王坤，携几位师弟，特来拜见小师叔！”
声音中气十足，隐隐有雷音滚荡，显然是雷法有了一定火候的体现。
方游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条眼缝，懒洋洋地朝下方瞥了一眼。
只见青石下，站着五六名身穿劲装的年轻道士。为首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相貌也算英挺，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破坏了整张脸的观感。
此人，正是王坤。
在门下弟子中，王坤的实力足以排进前五，一手雷法虽然远不及张灵玉，但也颇为精纯，向来以张灵玉的追随者自居。
此刻，他正皮笑肉不笑地仰头看着方游，那眼神，不像是拜见长辈，倒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小师叔好大的架子，我等师侄在此拜见，您竟是连身都懒得起一下吗？”
王坤身旁一个跟班模样的弟子，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
“就是，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了？”
“哼，我看就是个空架子，只会仗着辈分作威作福。”
几人一唱一和，言语间的挑衅意味，毫不掩饰。
方游听着这些聒噪的声音，心中有些不耐。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签到修炼，怎么总有这些不开眼的家伙，非要凑上来找不自在？
他缓缓坐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王坤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嘴角上扬，抱拳朗声道：“小师叔，师侄近日听闻一桩奇闻，说您道法通玄，深不可测，甚至只用一根手指，便轻松击败了灵玉师兄。”
他故意把“轻松击败”四个字咬得极重，脸上充满了戏谑。
“师侄心中敬佩万分，但又觉得此事颇为蹊疑。所以，今日特地带几位师弟前来，想向小师叔讨教两招。”
王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也免得日后被外人说，我龙虎山无人，竟出了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小师叔，玷污了天师府的威名！”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直接把一顶“玷污师门威名”的大帽子扣了过来。
周围一些路过看热闹的弟子，也都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指指点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大青石上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身上。
面对王坤的步步紧逼，方游眼皮都没再撩一下，他伸了个懒腰，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翻了个身，背对众人，又躺了下去。
一道慵懒中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飘了下来。
“没空，忙着呢。”
忙着睡觉，也算忙。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王坤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那副志在必得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看起来滑稽无比。
他感觉自己蓄满了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团虚空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这算什么？
无视！
赤裸裸的无视！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挑衅，结果对方根本不接招！
“你！”
一个跟班气急败坏地指着方游的背影，鼓噪起来：“小师叔就是这么指点后辈的吗？我等诚心请教，您竟然如此怠慢！”
“我看传言果然有误，什么道法通玄，我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关系户！”
“不敢就是不敢，还装什么高深莫测！真是丢人现眼！”
“有本事就下来跟王坤师兄比划比划，让我们也开开眼！”
嘈杂的叫嚣声，让方游的好心情彻底消失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重新坐起身。
这一次，他没有打哈欠，也没有伸懒腰。
他只是坐着，用那双清澈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下方的王坤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原本还在叫嚣的王坤等人，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方游的目光并不锐利，也没有任何气势压迫，但那份极致的平静与淡漠，却像是在看一群不懂事的蝼蚁。
“灵玉见我，尚需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师叔。”
方游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
“你，又算哪根葱，也配来我面前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