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圣”这两个字从方游嘴里说出来时,石床上的老人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大,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血丝。
他那枯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夹杂着震惊、怨恨、悲凉和追忆的复杂气息,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死死地盯着方游,声音都在发颤。
“周圣”这个名字,已经有将近一个甲子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了。
除了当年那些活下来的“老朋友”,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而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
方游翘起二郎腿,一副“我知道很多秘密”的欠揍模样。
“我只问你,你是不是?”
周圣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游,仿佛要将他看穿。
许久之后,他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了石床上。
他那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彻底弯了下去。
“是……我就是周圣。”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仿佛承认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比煎熬的事情。
“一个苟延残喘,早就该死在六十年前的……丧家之犬。”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
方游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说话。
他能理解。
甲申之乱,对于三十六贼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他们因为窥探了不该窥探的秘密,遭到了整个异人界的追杀。
兄弟反目,朋友成仇。
活下来的人,要么像张怀义一样东躲西藏,最终客死他乡;要么就像眼前的周圣,躲进这与世隔绝的山谷,当一个活死人,苟活了近百年。
这种滋味,想必不好受。
“行了,别在这儿自怨自艾了。”
方游撇了撇嘴,打破了山洞里的沉寂。
“我不管你以前是丧家之犬,还是别的什么犬。我现在找你,是想跟你做一场交易。”
“交易?”
周圣缓缓睁开眼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方游。
“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这样的人物来跟我做交易的?”
他已经看出来了。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其本质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高贵”与“淡漠”,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找上自己?
“你身上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值钱。”方游很不客气地说道,“不过呢,你脑子里的东西或许还有点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知道关于甲申之乱、关于无根生、关于你们当年到底窥探到了什么,所有的一切。”
轰!
方游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周圣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他猛地从石床上坐直身体,死死地盯着方游,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杀意。
“是公司?还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吗?!”
“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们吐露半个字!”
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激动。
“停停停!”方游连忙摆手,“你这老头,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我要是公司的人,你觉得我现在会是跟你在这儿好好说话,还是直接把你绑起来上手段?”
“再说了,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需要用‘交易’这种方式吗?我直接搜你的魂不是更方便?”
方游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周圣刚刚燃起的激动火焰。
是啊……以这个少年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他根本没必要跟自己废话。
他想要知道什么,有的是办法。
那他……为什么还要用“交易”这种方式?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周圣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我说了啊,我就是好奇。”方游摊了摊手,“我对你们当年的那点破事挺感兴趣的。当然,我也不是白听你的故事。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他看了一眼周圣那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笑眯眯地说道。
“我看你这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吧?五脏衰竭,生机断绝。要不是有这满山谷的灵药给你吊着命,你恐怕早就化成一堆黄土了。怎么样?想不想……多活几年?”
“多活几年?”
听到这四个字,周圣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他躲在这里近百年,研究草木,培育灵药,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长生”吗!不就是为了能活下去,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吗!
可是,他失败了。
他耗尽了毕生的心血,培育出了这满山谷的灵药,甚至还培育出了一株“不死神药”的幼苗,但他依旧无法逆转自己生命流逝的宿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他已经绝望了。
可现在,这个神秘的少年却告诉他,能让他多活几年?
“你……此话当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我从不开玩笑。”方游淡淡地说道。
他伸出手,一缕充满了磅礴生命精气的五彩神光在他的指尖缭绕。
这正是他刚刚开辟道宫秘境、修炼《西皇经》而来的本源神力!
周圣作为玩了一辈子草木灵药的大家,对生命精气的感应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当他看到方游指尖那缕神光的瞬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从那缕小小的神光中,感受到了一股比他那株“不死神药”幼苗还要精纯、浩瀚无数倍的……生命本源!
那是一种……近乎于“道”的生命气息!
“这……这是……”
他指着方游的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觉得我有没有能力让你多活几年了?”方游笑眯眯地问道。
“有!有!绝对有!”
周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点着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前辈!不!上仙!只要您能为我续命!别说是甲申之乱的秘密,您就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绝无二话!”
他的称呼在这一刻直接从“小子”变成了“上仙”。
态度转变之快,简直令人咋舌。
在死亡和长生面前,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显得一文不值。
“行了,别叫那么肉麻。”方游挥手散去指尖的神光,“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先把这个吃了。”
他心念一动,一缕精纯的道宫神力化作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五彩光芒的丹丸,飞到了周圣的面前。
周圣看着那枚悬浮在眼前的“丹丸”,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嘴,一口就将那枚“丹丸”吞了下去。
丹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那已经衰竭枯萎的五脏六腑,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开始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他干瘪的皮肤开始变得饱满,花白的头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黑!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年轻了二三十岁!
虽然看起来依旧苍老,但那种行将就木的死气已经一扫而空!
“这……这……”
周圣感受着体内那久违的、充满了活力的感觉,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知道,自己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
“多谢上仙赐法!多谢上仙再造之恩!”
他翻身下床,对着方游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行了,起来吧。交易而已。”
方游摆了摆手。
“现在,你可以说了。关于甲申之乱,关于无根生,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是!上仙!”
周圣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开始了他那尘封了近一个甲子的……回忆。
他这一说,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从三十六义如何结拜,到无根生如何惊才绝艳;从他们为何要上二十四节谷,到他们最终窥探到了什么……方游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直到周圣讲完,方游才终于对那场席卷了整个异人界的动乱,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了解。
原来,所谓的八奇技并非是他们八个人创造的,而是他们三十六个人在无根生的带领下,通过某种方法,从一个他们称之为“终极”的地方“领悟”或者说“窃取”出来的……道的碎片!
而无根生本人,更是领悟了其中最核心、最关键的部分。
那部分,被他称为……“神灵明”。
但那“神灵明”并不完整,甚至充满了缺陷和危险。
无根生在甲申之乱后,穷极一生都在试图补全它。
“……后来,掌门他自知时日无多,便将那不完整的‘神灵明’封存在了一枚玉简之中,交给了我。”周圣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伤感,“他让我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一个……能够真正补全它的人出现。他说,那个人,才是能带领我们看到真正‘终极’的希望。”
说完,周圣从石床下的一个暗格里,捧出了一个古朴的玉盒。
他打开玉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简。
“上仙,”周圣双手捧着玉盒递到方游面前,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想……您,就是掌门等待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