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深似海。
顾言藏身的树洞狭窄而潮湿,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脸色在月光偶尔透过缝隙的映照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寂灭心经》艰难地运转着,试图炼化丹药之力,修复千疮百孔的身体。然而,情况远比他预想的更糟。
与鬼面鹫的短暂对峙和亡命奔逃,不仅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更严重的是,强行在虚弱状态下催动幽冥煞气进行精准点杀,引发了可怕的反噬!
此刻,他的经脉之中,原本应该温顺流转的幽冥煞气变得狂暴无比,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击着脆弱的经脉壁障,带来针扎刀剐般的剧痛。更严重的是,识海深处那尊幽冥煞骨虚影也变得躁动不安,表面那丝新生的战纹明灭不定,散发出混乱的波动,干扰着他的心神。
一丝丝漆黑的、蕴含着死寂与毁灭气息的煞气,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将他周身的空气都染上一抹冰冷的寒意。若非他极力压制,这股气息恐怕早已冲天而起,将他的位置暴露无遗。
“咳……”又是一口淤血咳出,颜色暗沉,带着冰凉的煞气。顾言的眉头紧锁,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身体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幽冥煞气乃是至高力量,但也霸道无比,以往他都是小心翼翼引导炼化,从未如此透支和失控过。如今反噬之下,不仅伤势难以恢复,甚至有走火入魔、被煞气同化侵蚀的风险。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闭关,全力疏导镇压煞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眼下,身处险境,强敌环伺,哪里又有安全之所?
他强忍着剧痛和晕眩,将神识小心翼翼地蔓延出树洞,警惕地感知着外界的动静。
夜林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杀机。远处,隐约有细微的破空声和搜索的气息传来,显然鬼面鹫并未放弃,仍在组织人手进行拉网式的搜查,而且范围正在不断扩大,正在向着他所在的这片区域逼近。
不能再待下去了。
顾言咬紧牙关,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煞气,艰难地站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必须离开,向更深、更偏僻的西北方向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悄无声息地滑出树洞,如同受伤的孤狼,踉跄着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他不敢再动用丝毫灵力,甚至连清风随影都无法施展,只能依靠纯粹的肉身力量和意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林间跋涉。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内的煞气如同沸腾的岩浆,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眼前阵阵发黑,耳畔甚至开始出现诡异的幻听,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嘶嚎。他只能死死守住识海中最后一点清明,凭借本能向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林间开始升起朦胧的晨雾。
顾言靠在一棵冰冷的巨石后,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滚烫,却又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煞气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即将被黑暗吞噬之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袭来!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那些追兵!而且时机抓得极准,正是他意识最涣散、防御最薄弱的瞬间!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顾言涣散的精神猛地一振!
他想闪避,但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噗嗤!
一道冰冷的、带着倒钩的短矢,狠狠地钉入了他的右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前扑倒!
剧痛传来,但更可怕的是,短矢上淬着的某种诡异剧毒瞬间爆发,化作一股阴冷的寒流,疯狂地涌入他的经脉,与他体内狂暴的幽冥煞气猛地碰撞在一起!
冰火交织,阴阳逆冲!
“呃啊——!”顾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只觉得全身经脉仿佛要寸寸断裂,眼前一黑,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狂喷而出,意识瞬间陷入半昏迷状态。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晨雾中缓缓走出。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修士,穿着一身与枯叶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伪装服,脸上戴着木质鸟喙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弩箭上幽光闪烁。
“啧啧,真是顽强,煞气反噬至此,还能躲开要害。”鸟喙面具下发出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更多的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惜,中了我的‘玄阴鸩’,滋味不好受吧?乖乖交出‘钥匙’,给你个痛快,免得受尽阴毒噬体之苦。”
他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短弩再次抬起,对准了倒在地上的顾言。
顾言意识模糊,身体冰冷与灼热交替,连手指都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逼近,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绝不甘心!
就在这绝望之际,他体内那两股疯狂冲突的力量(煞气与鸩毒),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竟然意外地引发了他怀中某件一直沉寂之物的反应——那截得自往生回廊、曾引动星枢、此刻已灵力尽失的焦黑枯枝!
枯枝微微一动,表面那些星辰碎裂般的光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
“嗤——!”
一道截然不同的、带着灼热阳刚气息的赤色箭矢,如同撕裂晨雾的流星,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威势,从另一个方向疾射而来!
目标,直指那正在逼近顾言的鸟喙面具杀手!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而且那赤色箭矢上蕴含的灼热纯阳之力,让擅长隐匿和阴毒手段的杀手感到极大的威胁和不适!
“谁?!”鸟喙面具杀手惊骇欲绝,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向侧方扑倒,试图躲避。
然而,那赤色箭矢仿佛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噗嗤!
血光迸溅!
箭矢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他持弩的手臂!
“啊!”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短弩脱手飞出,整个人被箭矢上蕴含的巨大力量带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一棵树上,满脸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
晨雾缭绕的林间,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赤红色的皮甲,勾勒出挺拔飒爽的身姿,背后负着一张造型古朴的赤色长弓,腰间挂着箭壶。她脸上并未蒙面,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眉眼如画的脸庞,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与煞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如同火焰般鲜艳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她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名捂着手臂、惊恐后退的鸟喙面具杀手,声音清冷而充满威严:“影狱的魑魅魍魉,也敢在此撒野?”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顾言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尤其是在感受到顾言身上那混乱却异常精纯的阴寒煞气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你……你是‘炎阳姬’——烈无双?!”鸟喙面具杀手看清来人,如同见了鬼一般,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恐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不关你们炎阳谷的事!”
烈无双?炎阳谷?
意识模糊的顾言,捕捉到这几个字眼,心中猛地一沉。炎阳谷……烈风所在的宗门!是敌非友!
那名为烈无双的红发女子,并未回答杀手的问题,只是冷冷地抬起了手中的赤色长弓,又是一根箭矢搭上弓弦,赤红色的火焰在箭尖跳跃燃烧,锁定了杀手。
“滚。或者,死。”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和强大的自信。
鸟喙面具杀手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他深知眼前这位女子的可怕,那是炎阳谷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天才之一,其实力远非他能抗衡。他毫不怀疑,自己若再敢停留片刻,下一箭绝对会洞穿他的头颅。
他怨毒地瞪了地上的顾言一眼,又恐惧地看了看烈无双,最终不敢有丝毫犹豫,捂着断臂,狼狈不堪地转身窜入林中,瞬间消失不见。
强敌退去,林间暂时恢复了寂静。
烈无双并未追击,她收起长弓,快步走到顾言身边蹲下。
顾言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警惕地看着她,试图调动体内那混乱的力量,却引得伤势再次加重,又咳出一口黑血。
“别动。”烈无双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顾言的手腕上,一股灼热却并不狂暴的纯阳灵力探入其中。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煞气反噬,玄阴鸩毒,还有严重的内外伤……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她看着顾言那充满戒备和绝望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不是烈风的人。相反,我是来找他算账的。”
她的话,让顾言微微一怔。
烈无双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赤玉小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生机和纯阳气息的丹药,丹药表面有着火焰纹路。
“这是‘赤阳融雪丹’,能暂时压制你的阴毒和煞气,缓解伤势。”她将丹药递到顾言嘴边,“想活命,就吃了它。我对你的‘钥匙’没兴趣,但我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一些关于烈风在那下面(指幽冥井区域)的事情。”
她的眼神坦荡而直接,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干脆利落。
顾言凝视着她的眼睛,又感受了一下那丹药中磅礴的纯阳生机,此刻他已别无选择。他艰难地张开嘴,吞下了丹药。
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暖流散开,温和却有力地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和部分剧毒,那灼热的纯阳之力与他狂暴的幽冥煞气相互克制,反而意外地带来了一种短暂的平衡,让他剧痛稍减,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看到顾言情况稍稳,烈无双站起身,看了看四周:“此地不宜久留,影狱的人随时可能回来。我先带你找个地方疗伤。”
说完,她不等顾言回应,便一把将他扶起,动作干脆利落,却意外地并不粗暴。
顾言靠在她的肩上,能感受到那赤红皮甲下传来的灼热体温和强大的力量感。他心情复杂无比,没想到在绝境之中,竟然会被一个来自敌对宗门的人所救。
这位名叫烈无双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她找烈风算什么账?她又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但此刻重伤的身体和略微舒缓的痛苦,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逐渐沉入了黑暗的疗伤睡眠之中。
烈无双看了一眼怀中昏迷过去的顾言,那双锐利的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背起他,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浓郁的晨雾之中。
只留下林间淡淡的血腥味和一枚掉落在地的、带有鸟喙标记的短弩,诉说着方才发生的短暂而激烈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