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药王谷势力范围的过程,比预想中平静。苏清寒果然如她所言,形影不离地跟着我们。她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像一道安静的白色影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不打扰,也绝不远离。她似乎完全摒弃了药王谷圣女的尊贵,默默地打理着行程中的琐事,甚至在我因旧伤和心力交瘁而略显疲惫时,会默不作声地递上调配好的、能缓解疲劳的草药茶。
我从未接受,也从未与她有任何交流。那夜的屈辱和恨意,如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深渊,无法跨越。凌云子师叔和司徒钟前辈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倍警惕,以防这看似顺从的背后隐藏着药王谷的阴谋。
我们一路西行,根据玉衡师娘留下的隐秘记号,试图与他们会合。西域的广袤与荒凉,稍稍冲淡了队伍中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日,我们抵达了一处名为“月亮泉”的小型绿洲。这里比甜水井更为偏僻,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和一座供往来商队歇脚的土坯客栈。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沙丘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客栈简陋的大堂里,聚集着几个风尘仆仆的商旅和零星的过客。我们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要了些简单的吃食。苏清寒独自坐在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另一张桌子旁,姿态依旧清雅,与这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在我等得有些焦躁时,客栈那扇破旧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和一股热风,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跳动的火焰,闯入了这片沉闷的空间。
那是一个西域女子。
看年纪不过十**岁,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立体,一双大眼睛如同沙漠夜空最亮的星辰,顾盼间流转着野性难驯的光芒。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舞裙,裙摆缀满了细小的金铃,裸露的腰肢纤细而充满活力,手腕和脚踝上也戴着繁复的银饰。她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似乎与客栈老板相熟,笑着打了声招呼,声音如同她的铃铛般清脆。随即,她目光在大堂内一扫,掠过那些目光痴迷的商旅,最终,竟**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大胆的好奇和欣赏,嘴角勾起一抹明媚而狡黠的笑容。
我微微蹙眉,移开了目光。如今的我,身心俱疲,背负着仇恨与屈辱,实在无心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那红衣少女却仿佛认定了我。她竟径直朝着我们的桌子走来,铃铛声叮当作响,带着一股青春逼人的热浪。
“喂,中原人,”她停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官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别有一番韵味,“你长得真好看,像……像壁画上的仙人!我叫**阿依慕**,是这片沙漠里最会跳舞的姑娘!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她的话语直接而热烈,如同沙漠正午的阳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这种纯粹的热情,与我身边苏清寒那冰冷的、充满算计的“追随”,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胡铁彪看得眼睛发直,咧着嘴傻笑。司徒钟前辈也捻着胡须,露出玩味的笑容。连凌云子师叔都微微摇头,似是觉得这少女天真烂漫得可爱。
唯有苏清寒,依旧安静地坐在不远处,仿佛对这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但我能感觉到,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我本想冷言拒绝,但看着阿依慕那双毫无杂质、充满期待的明亮眼眸,想到自己连日来的压抑与灰暗,那拒绝的话竟一时卡在喉咙里。
阿依慕见我未反对,便当我是默认了。她嫣然一笑,如同沙漠中绽放的依米花。她也不选别处,就在这简陋客栈大堂的空地上,随着她自己哼唱的、节奏明快而古老的西域小调,翩然起舞。
没有乐师,没有华美的舞台,只有她脚踝和手腕的铃铛敲击出最原始的韵律。她的舞姿热情奔放,腰肢柔软如蛇,手臂舒展如天鹅,每一个旋转,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火焰般的激情。那团红色的身影,仿佛真的燃烧起来,驱散着周遭的暮色与沉闷。
她时不时地朝我抛来大胆而挑逗的眼神,笑容明媚而真诚。不可否认,在这充满算计与仇恨的旅途中,阿依慕这朵突然出现的、带刺的野玫瑰,她那毫无心机的热情,像一束阳光,短暂地照进了我阴霾密布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曲舞毕,她微微喘息,香汗淋漓,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更显娇艳。她再次走到我面前,大胆地伸出手,想要拉我:“中原的仙人,陪我出去看星星吧?我知道哪里最美!”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声,自身侧不远处响起。是苏清寒。她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面纱无风自动,虽然只是轻轻一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让热情如火的阿依慕动作猛地一僵。
阿依慕疑惑地看向苏清寒,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撇了撇嘴,有些扫兴,但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
“原来你有女人了呀?”她嘟囔了一句,却并没有多少惧意,反而对我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只有我能听到的语调说,“没关系,我们西域的女子,喜欢就勇敢追求!我叫阿依慕,记住哦!我们还会再见的,好看的仙人!”
说完,她像一阵红色的旋风,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笑着跑出了客栈,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仿佛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梦。
大堂里恢复了之前的嘈杂,但气氛却因这段插曲而活络了不少。
我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压下心中那丝不该有的波动。眼角的余光看到苏清寒已重新坐下,依旧安静,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咳只是我的错觉。
然而,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阿依慕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那涟漪虽微,却真切存在。她让我想起,这世间除了仇恨、阴谋和屈辱,还有如此鲜活、如此直接的生命力。
而苏清寒那一声轻咳,也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无论我愿不愿意,她都已将自己视为了我身边的“女人”,不容他人轻易靠近。
前路,除了复仇的荆棘和武道的险峰,如今又多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缠绕。
我握紧了承影剑,目光投向客栈外无垠的沙漠夜空。
阿依慕……苏清寒……
这两个性格迥异,却都以不同方式闯入我生命的女子,将会在我未来的道路上,扮演怎样的角色?
我的心,在恨意与迷茫之中,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艳遇,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