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呢？
黑羽快斗在想。
是对方不经意间露出的，看向自己的神态？是在溪边看到自己僵住，替自己赶走鱼的动作？还是最后那一刻……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
……或许，在更早之前的那个夜晚，模糊之间，他感觉有人给自己盖上被子的那个夜晚。
迷蒙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头黑色的卷发。
黑羽快斗曾经以为那只是他的一场梦。
如今，他抱起浑身是灰、脏兮兮的幻影，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过对方身上没有伤痕后，只能不断地祈求那不是他的梦——
如果幻影只是一只普通的猫，那那个在火海中救了自己的少年岂不是——
黑羽快斗咬牙，对方看上去不过也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管他是什么人，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都绝不能就这样葬身在这种地方。
更不用说他还救了自己和其他人。
“幻影，那也是你对不对？”
黑猫抬起头盯着黑羽快斗的眼睛良久，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转头注视着火焰中的楼房。
随着消防车的加入，火势渐渐变小，老师也找到了这里，发现了突然消失在营地的黑羽快斗。
“黑羽同学！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真是太危险了……”
黑羽快斗默不作声地抱着猫，目光一刻也不停地看着警方进入废墟之中搜寻。
……幸好，没有任何的人的遗体被发现。
黑羽快斗终于松了口气，直到此刻，微凉的风吹到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全部是汗。
“快斗？”
和老师一起前来的中森青子的声音终于进入他的耳朵，黑羽快斗勉强回以一个安慰的笑容。
被他和……幻影一起救出来的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们在大火和恐惧中记不清究竟是什么人来救过自己，那个被打晕的头目同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
唯一全程保持清醒的黑羽快斗沉默很久，轻轻摸着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幻影，最终也隐去了那个少年的存在。
警方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黑羽快斗大概是被大火和其中的场景吓到，虽然经过大火焚烧，但残留的痕迹与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足以证明这个房子之中发生过怎样灭绝人性的事情。
黑羽快斗此次的独自行动极其危险，所以尽管是出于好心，中森警官和带队老师还是严厉地批评了黑羽快斗，只是在谈话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软下语气：
“好好去休息吧，这次辛苦你了。”
而其他有所耳闻的同学对于黑羽快斗的冒险也格外好奇，但奇怪的是，一向不吝于分享自己经历的黑羽快斗回来后却格外地沉默，问他怎么了，也只是说自己有点累了，就回房间了。
修学旅行当然也得提前结束，在回去的前一夜，黑羽快斗在一片鼾声坐了起来，幻影像是早就知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幻影，你到底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黑羽快斗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同，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幻影身上确实没有伤痕，连毛发都没有被火焰烧过的痕迹。
“都说猫有九条命，难道你已经失去一条命了吗？”
“不然……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呢？”
黑羽快斗低声道，发丝遮掩了他的表情，幻影仰头看他——直到一滴泪水滴落，幻影伸出粉色的舌头舔去了滴落在自己鼻尖上的泪，然后凑上去——
有些粗粝的猫舌头蹭过脸颊，黑羽快斗看着终于愿意和自己互动的幻影，睁大了眼睛。
*
意识如沉船般从黑暗深海中缓缓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像是某种永恒不变的节拍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田纳西睁开了眼睛——视野先是模糊，随即聚焦在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上。
他正躺在熟悉的组织医疗部病房里，手背上连着输液管，各种传感器贴片附着在胸口，监测着他的生命体征。
“宿主，你终于醒了！”1046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庆幸，“这次真是险之又险！幸好我们和本体的连接一直没断，触发自动逃生的程序后意识能及时撤回。要是再晚上几秒，那房梁砸下来，你这具数据身体虽然不会真的死亡，但能量耗尽加上物理冲击，足够让我们再度陷入强制休眠，到时候可就是任人宰割了……不过这次启用逃生程序所耗费的能量怎么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很多？下次还是少用吧……”
田纳西没有立刻回应——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具由数据构成的、与常人无异的身体。
江古田森林边缘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冲天的火光、坠落的灼热梁木……最后时刻，意识抽离前看到的黑羽快斗那双震惊而担忧的蓝色眼睛，清晰地印在他的记忆里。
“他怎么样了？”田纳西在意识里问，声音有些干涩。
“黑羽快斗吗？他应该没事，警方本来就在附近，估计很快就赶到了。”1046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看着你为了救他被困火场，结果一转眼人没了，连点灰烬都没找到，应该是得懵一阵子。”
田纳西沉默了一下，他无意将那个聪明又有点莽撞的少年卷入这些黑暗的事情里，但事情的发展总出乎意料。
“那个实验室……”他想起匆忙间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文件上的标记。
“对，实验室。”1046的语气严肃起来，“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初步解析了从那个实验室服务器里强行下载的残留数据碎片。虽然大部分毁于火灾，但残留的信息足够指向一个名字——朗姆（Rum）。”
果然是他。
田纳西的眼神冷了下去——那些被囚禁的人，非法的人体手术，源源不断输送出去的、不知用途的器官和组织……这种泯灭人性、纯粹为了敛财而存在的肮脏链条，果然是那个老狐狸的手笔。
“卡慕呢？”
“他就在外面，差点把医疗部的门拆了，知道你醒了，应该很快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