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微光刺破浓墨,为连绵的青峰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
顾微尘就站在这片银边的正下方,灵田的中央。
七夜未眠,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七天七夜的灯油,只为在这一刻迸发出最璀璨的光。
三器悬浮于她身侧,嗡鸣低语。
聚气盘上灵雾缭绕,青铜钟内回音不绝,青蚨剑则剑意微吐,锋芒若隐若现。
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三个饥渴的婴孩,正围绕着它们的母亲。
顾微尘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和晨露的芬芳。
她缓缓举起右手,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枚断裂的玉簪。
以簪为笔,以身为砚,蘸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阴寒,她俯身在脚下那株奄奄一息的净心莲根旁,一笔一划地刻画起来。
她的动作极慢,每一笔都耗尽心神。
那不是简单的刻痕,而是以自身微弱的灵识为引,将《归墟引》中那残缺的“意修复”心法,烙印进大地。
图案以人体任、督、带三脉为基,勾连地底九处灵气枢纽,繁复而玄奥,名为“伪脉三枢图”。
图成之刻,她已是香汗淋漓,身形微晃。
她没有片刻迟疑,将聚气盘、青铜钟、青蚨剑依次按入图中三个预留的阵眼,深埋入土。
做完这一切,她咬破指尖。
一滴、两滴、三滴……心头血精准地滴落在三器埋藏之处,迅速渗入泥土,仿佛祭品。
她闭上双眼,双手结印,心中默诵起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意修复”法诀。
刹那间,灵田震动。
不是剧烈的摇晃,而是一种苏醒般的脉动。
以净心莲为中心,大地深处,仿佛有九条沉睡的巨龙被同时唤醒,齐齐发出低沉的共鸣。
三道截然不同却又彼此呼应的灵光,如翠绿的根须,猛然破土而出,在半空中交织、缠绕,最终精准地连接到顾微尘的丹田、紫府、识海。
一条以她为核心,以三器为动力源,以地脉为通道的灵气闭环,悍然成形。
灵气不再是从天地间辛苦汲取一丝一缕,而是如江河入海,在她体内奔腾流转,冲刷着干涸的伪经脉,然后注入三器,再经由地脉枢纽提纯增幅,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在这一刻,顾微尘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她的道,不在于向天地乞求施舍的“引灵”,而在于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循环”!
以己身为器,以万物为材,她要在这绝望的修行路上,修出一条不靠天赐灵根的活路!
就在此刻,一道阴冷的视线如毒蛇般锁定在灵田之上,伴随着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顾微尘,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杂役,竟敢私炼法器,该当何罪!”
魏无牙带着两名外门弟子,满脸狞笑地走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诡异的图谱和新翻的泥土,断定顾微尘是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器埋了起来,当即喝道:“给我挖出来!我看她还如何狡辩!”
一名弟子立刻上前,催动灵力,一掌拍向那埋着聚气盘的土地。
然而,他的手掌尚未触及泥土,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自地底轰然反震。
那弟子惨叫一声,整条手臂筋骨欲裂,被震得倒飞出去。
魏无牙脸色一变,亲自上前,灵力在指尖凝聚成爪,狠狠抓向地面。
可他感受到的,不是泥土的柔软,而是一面活着的、正在呼吸的墙壁。
整个灵田的灵气与地脉连成一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活阵”。
他的灵力刚一接触,就被阵法吞噬、转化,随即以十倍的力道反噬而回!
“噗!”
魏无牙只觉灵台如遭重锤,气血翻涌,踉跄着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死死盯着顾微尘,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不是在用器……你是在养器?”
话音未落,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魏无牙,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裴元礼手持一枚玄铁监察令,不知何时已站在田边。
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三处灵光涌动之地,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三器之中并无器主灵核烙印,却能与地脉自主共鸣,循环往复。此非炼化,乃‘共生’。”
他话音刚落,腰间的宗门玉册竟无风自动,翻开一页,其上自动浮现出一行全新的金文:“凡能与物共修,不夺其本源,反哺其灵性者,非邪,乃道之新芽。”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外门。
数十名身份低微的杂役弟子,悄悄聚集在灵田边缘,眼中带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渴望。
他们手中大多拿着些残破的东西,有人捧着断了刃的锄头,有人抱着裂了缝的废甲。
萤奴挤出人群,怯生生地走到顾微尘面前,捧着一柄断成两截的木尺,小声问:“顾师姐……这是我爹留下的……能修吗?”
顾微尘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
她没有去碰那断尺,只是示意萤奴将其放在“伪脉三枢图”的外环之上,然后取来净心莲下的一捧静心泥,轻轻封住断尺的裂痕。
片刻之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柄死气沉沉的断尺竟轻轻一震,一丝微弱的灵光在尺身上游走不定。
虽未彻底修复,却仿佛拥有了脉搏,已然“活脉”。
裴元礼看着这一幕,依宗门律例,即刻起,晋为内门候补弟子!”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低语。
最核心的一句,在每个人心中回荡:“她没靠天赐……她自己,长出了根!”
高台之上,魏无牙脸色铁青地望着灵田中央那道瘦削却挺拔的孤影。
他紧握着腰间的本命短刀,忽然,他浑身一僵。
那柄他耗费十年苦功,以自身精血温养的法器,刀身之上,竟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金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修复了一丝最微小的瑕疵。
他感受着那股源自顾微尘“循环”的、无意间泄露出的共生道韵,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流了十年汗……她流了七夜血。”
当夜,万籁俱寂。
顾微尘盘坐于房内,将三器取出。
它们不再需要埋入土中,而是自动悬浮在她头顶,与她体内的伪经脉遥相呼应。
青蚨剑的剑身轻轻震颤,一道微弱的意念传入她的识海:“……匠主之途,已启。”
她抬眼望向绝崖的方向,体内伪经脉温润流转,识海深处,《归墟引》的最后一句总纲,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凡体修道,始于自毁,成于自愈。”
她伸出手,轻抚着青蚨剑冰冷的剑身,低声呢喃,像是在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说话:“陵不孤,我有脉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修器的人……我是,能修你的人。”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万里之外,那座囚禁着无数传说的绝崖最深处,一道缠绕着沉眠身影的惊雷锁链,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轰然崩裂了一寸。
那道身影,缓缓睁开了双眼。
幽蓝色的灵力洪流,如决堤的星河,自那寸许的裂痕中,奔涌而出。
灵田之上,夜风微拂,顾微尘指尖的血痕早已愈合,唯有那三道与她心神相连的灵光,在黑暗中沉静地流转,等待着新一轮的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