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喜棚扎着新裁的红绸,十二盏八角灯笼被晚风掀起,将夜色染成暖橘。
阿狗举着竹篙往灯里添油,火星子溅在他手背,疼得直甩手,偏又怕三伯公骂,缩着脖子直往苏婉身后躲。
“阿狗!”三伯公端着刚出锅的腌鹿肉从灶房出来,胡子上沾着点面粉,“去把张大人的茶盏擦三遍——那是御苑来的贵客!”他瞥了眼主位上正翻文书的青衫男子,声音放软些,“小蘅,你看看张大人带来的东西。”
苏蘅接过张大人递来的羊皮卷,封泥上“御苑司”的朱印还带着温。展开时,檐角铜铃突然叮铃作响,她指尖微顿——那是院外野蔷薇的刺尖在颤动。
“这是陛下特批的入宫文书。”张大人的茶盏搁在案上,杯沿凝着层薄汗,“明日辰时到御苑报道,司主说要亲自考你的灵植造诣。”他话音未落,苏婉捧着青瓷酒盏凑过来,发间的护心兰被风掀起,淡紫花瓣扫过苏蘅手背。
“姐姐...”苏婉的声音像被露水浸过的草茎,“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对劲。”她的指尖掐着酒盏边缘,指节泛白,“翠儿说昨儿夜里,后山的老松树突然掉了半树松针;阿牛的黄狗也不吃食,蹲在村口藤网前直打颤。”
苏蘅握住她的手。掌心触到苏婉腕间的护心兰手链——那是她今早用灵植编的,此刻正微微发烫。“别怕。”她轻声说,余光瞥见张大人的随从正将文书收进檀木匣,“许是要变天,草木敏感罢了。”
夜幕彻底落下来时,村东头的戏班子敲起了锣鼓。绿烟就是这时进场的。
她着月白舞裙,腰间系着银铃,每一步都像踩在花瓣上,裙裾扫过案几时,苏蘅闻到一缕甜腻的香——不像村人常用的艾草,倒像...
藤网突然剧烈震颤!苏蘅垂眸掩住眼底的锐光,借着举杯的动作,指尖轻轻点在桌下。
一根细如发丝的藤蔓从她袖中钻出,顺着青砖缝潜入地下,刹那间,野蔷薇的刺、三叶草的叶、护心兰的根须全在她意识里炸开——空气里漂浮着极细的粉色雾粒,正顺着风向喜棚中央聚拢。
是魂噬香!她喉间发紧。前世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这香能麻痹灵植师的感知,普通人吸入三息便头晕,十息则心脉受损。可这气味比记载中更甜,分明是改良过的变种——是谁,敢在青竹村对她动手?
“各位吃酒!”苏德昌举着酒坛站起来,酒液溅在红绸上,“今日为小蘅送行,不醉不归!”他话音刚落,三伯公突然扶着桌沿踉跄两步:“头...头怎么这么沉?”阿狗想去扶,自己先撞翻了醋碟,瓷片碎在苏婉脚边。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动声色地将指尖在杯沿一绕,一粒豆大的灵火种子顺着桌底的藤蔓窜出去——那是她用护心兰的花粉凝练的,能焚尽百毒。
灵火触到毒雾的瞬间,空气里腾起几缕白烟,可毒雾仍在扩散,张大人的随从突然扶住他的肩:“大人,您脸色...”
张大人的青衫已被冷汗浸透,他攥着案几的手青筋暴起:“这...这是...”
苏婉的护心兰手链烫得厉害,她突然抓住苏蘅的衣袖:“姐姐,你看绿烟!”
苏蘅抬头。绿烟的舞姿已变了,水袖甩得更急,银铃响得刺耳,裙角翻起时,她看见一抹幽蓝——那是魔宗特有的蝶纹!
毒雾裹着香风扑来,三伯公栽倒在腌鹿肉里,阿牛的黄狗突然冲进场子,对着绿烟狂吠。
苏蘅闻着越来越浓的甜香,耳中传来藤蔓的尖叫:毒雾要漫过灵火的范围了!
她的心跳如擂鼓。袖中藤蔓悄然收紧,指尖凝起第二粒灵火种子——这次,要烧得更猛些。 绿烟的水袖扫过主位时,突然顿住。她望着苏蘅眼底翻涌的绿意,瞳孔骤缩。
“姐姐!”苏婉的尖叫混着银铃碎裂声炸响。苏蘅猛然起身时,腰间的护心兰手链“咔”地迸开一粒花苞。
她袖中藤蔓如活物般窜出,在空中交织成半透明的绿网,叶尖泛着细密的荧光——这是她用后山野藤凝练的灵植屏障,能暂时阻隔毒雾蔓延。
与此同时,掌心骤然腾起一簇幽绿灵火,火焰形状竟随着她的念头扭曲,最终凝成一朵半开的莲花,花瓣边缘跳动着细碎的金芒。
“退后!”她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两度,带着灵植师特有的清冽。
灵火莲花在指尖旋转着抛向空中,瞬间如烟花炸裂,幽绿火雨簌簌落下。毒雾触到火星的刹那腾起青烟,甜腻的香气被烧出焦苦的草木味。
三伯公原本搭在腌鹿肉上的手突然抽搐两下,猛地直起腰,浑浊的眼睛逐渐清明:“我这是……”阿狗揉着发红的眼眶,蹲在地上捡醋碟碎片的手也稳了。
苏婉的指甲几乎掐进苏蘅手腕:“姐姐,你的手!”
苏蘅这才察觉胸口发烫。低头望去,月白中衣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光纹,像是藤蔓缠绕着花苞,随着呼吸明灭。
体内的花灵之力如涨潮的河水,原本被束缚的经脉突然“咔”地松开,她的意识顺着藤蔓疯狂蔓延——二十米外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山脚下的野菊正被夜露打湿,连村外那条干涸的小溪里,几块鹅卵石缝中刚冒出的青苔都清晰可辨。
“花使二阶……”她喉间溢出一声低叹。前世古籍里说,灵植师进阶时需引动天地草木共鸣,原来这灼热不是痛,是草木在为她欢呼。
“好手段。”冷冽的男声从右侧传来。
周烈不知何时站到了喜棚边缘,玄色护卫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原本按在剑柄上的手垂了下来,目光扫过苏蘅胸口的光纹时,眼底闪过一丝敬意:“末将曾见御苑首座进阶,与姑娘这情形倒有三分像。”
话音未落,“啪”的脆响惊得众人一颤。
绿烟被藤蔓缠住的脚踝猛地一挣,原本捆得死紧的藤条竟裂开几道细纹。
她仰起脸,妆容被冷汗冲花,嘴角却扯出癫狂的笑:“苏蘅!你以为烧了毒雾就能保命?赤焰夫人要的是你的命——不,是你的花灵血脉!她早算出你今日进阶,派我来探底!”她的声音突然拔高,“等她带着血魂幡杀过来,你这破村子连渣都剩不下——”
“住口!”苏蘅指尖一紧,藤蔓骤然收缩。绿烟的脚踝立刻渗出血珠,痛得她倒抽冷气。
可下一秒,一阵阴寒的风突然卷进喜棚,吹得灯笼剧烈摇晃,红绸“唰”地缠上灯架。
苏蘅的藤蔓感知里,有团比夜色更浓的阴影正从西墙外翻入——那不是人,是……
“小心!”周烈的剑已出鞘。但黑影比剑更快。它掠过绿烟头顶的刹那,苏蘅只觉眼前一花,缠住绿烟的藤蔓断裂,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
绿烟的尖叫戛然而止,再看时,她已被那黑影挟在腋下,往村外山林方向狂奔,速度快得连脚印都没留下。
“追!”周烈挥剑指向西墙,“带三队人抄后山截路,二队沿溪谷包抄!”他转头看向苏蘅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姑娘,末将即刻封锁青竹村,定要把那贼子揪出来!”
苏蘅望着空荡的西墙,掌心的灵火仍在跳动。
刚才黑影掠过的瞬间,她分明感知到一丝熟悉的腐叶味——是魔宗特有的“尸香藤”气息。赤焰夫人……她默念这个名字,护心兰的残瓣从袖中滑落,落在青砖缝里。
“姐姐?”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女人说的赤焰夫人,是不是……”
“别怕。”苏蘅弯腰捡起护心兰,指尖轻轻抚过花瓣,“有草木在,谁也伤不了我们。”她抬头时,眼底的绿意比夜色更浓,“但有些账,该算清了。”
远处传来护卫们的呼喝声,火把的光如游龙般窜向山林。
周烈的声音混在风声里飘过来:“所有人注意,发现可疑踪迹立刻示警!”
夜色更深了,檐角铜铃突然又叮铃作响。
这一回,苏蘅听得真切——村外十里的野蔷薇正抖落花瓣,将黑影的去向,悄悄告诉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