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悦宁又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陈秀查出了乳腺癌,但是她很安静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继续正常的生活上班。
若不是她突然晕倒,被工友送去医院,柳悦宁永远都不会知道。
于是她匆匆从学校返回渝城,推开家门时,陈秀正在屋里择菜,看到她出现时,愣了一下,眼中有些惊喜和意外,然后立马掩盖住,蹙着眉问“你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没有”柳悦宁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陈秀,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和声音里的颤抖道“为什么不在医院?”
陈秀没回答,也不太想回答,柳悦宁又问“我说你为什么不在医院!”
陈秀烦了,音量一瞬提高,态度恢复到以往的强势,道“在医院做什么!那么晦气的地方,我要呆在哪里做什么!你以为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吗?在哪里多呆一秒就是浪费钱!”
“可是你生病了啊!”
柳悦宁被陈秀无所谓又斤斤计较的态度激怒,音量也跟着提高大声道,一直压在心底慌张害怕的情绪,也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涌出,她的眼泪猝然落下,陈秀看着柳悦宁的眼泪,一瞬噤声。
柳悦宁哽咽,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陈秀重复道“可是你生病了啊……”
一想到陈秀生病了,想到她的胸部里有颗肿瘤,柳悦宁就感到绝望,她想,怎么会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埋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被人发现,你是不是想瞒我到死?”柳悦宁又气又怕,又恨的牙痒,她激烈的情绪让她浑身发颤,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可是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
陈秀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听着柳悦宁不断啜泣的声音,思绪有些凝滞或飘散,或许她真的命不好,最后也只是轻轻的说“你不要管这些,你好好读书就是了,等再过一两年你毕业了,实习的时候找个好公司,就留在京城,京城机会多,但是也别被人欺负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考个编,考个公,然后回渝城,安安稳稳的工作……”
陈秀垂着眸子看着手里掐了一半的豆角,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说的话听起来像是遗言,刮着柳悦宁心疼。
“我不要听这些!”柳悦宁打断陈秀的话,她抹了一把眼泪,上前强势的拽过陈秀的手往外走“走,现在去医院,把你的病治好”
陈秀挣扎,甩开柳悦宁的手,失望道“我说了不去,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柳悦宁的眼泪掉的更厉害“难道你要让我失去你吗?”
“……”
柳悦宁痛苦的垂首,眼泪从眼眶里砸在地上,她的声音染上恳求“妈妈,求求你,去医院吧”
她真的不能失去陈秀,她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痛楚,那会成为她一生的阴影。
她泣不成声的问“是不是我气你气的太多,才让你变成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柳悦宁失声痛哭,心里仅剩的理智情感也被恐惧感染,变得崩溃,土崩瓦解。
看着柳悦宁哭的涕泗横流的样子,陈秀的嗓子变得有些干涩,眼睛也酸的厉害,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就这样离开柳悦宁,现在的柳悦宁依旧没有成熟,还不是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大人,她放心不下她的。
只是,治病需要钱……
陈秀酸楚道“宁宁,妈妈没有四十万”
柳悦宁的哭声顿住,身体一僵,心痛涌上万般绝望与无助。
其实在确诊乳腺癌那天,陈秀就算过了,若是就手术两三万块钱,也还好,她咬咬牙就做了,可是不止手术的钱,还有后期的各种化疗、药物、住院费,前前后后加起来最低也要三十多万,她已经是中晚期了,能够治愈的概率也就40%。
可她的卡里,她攒下的钱也才十一万,十一万里包括了柳悦宁的今后的生活费、学费、嫁妆,不包括她自己的生活花销,她实在动不了这笔钱,舍不得动,也觉得不划算。
于是检查报告往兜里揣,陈秀就这样放弃了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再多攒点钱,再给柳悦宁多留一点钱。
可到底还是没瞒住。
柳悦宁还是强硬的把陈秀送去了医院,实在她哭的太凄惨,哭的陈秀心烦也心软,她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告诉陈秀,她不要陈秀攒那十一万,她会想办法凑到四十万给陈秀治病,她以后工作了慢慢还。
陈秀想反对,柳悦宁却低声道“妈妈,你如果你走了我会害怕……”
陈秀一下子没招了,强硬反对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
柳悦宁想,只要陈秀在她身边长命百岁,比那十一万都值钱。
可是四十万哪有那么好凑的?她该去找谁借钱?家里的亲戚借了个遍,也才勉勉强强的凑到了十万,也还差二十多万。
她还能找谁借?
她其实心里有个人,只是她不想,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借,那就是时域。
时域家境也一般,只是当年他考了一个市状元进入A大,学校奖励和政府联合奖励了五十万,然后A大和京大一起向他抛来橄榄枝时,A大愿意给予时域一百二十万的奖学金和大学四年学费全免的优厚待遇,就这样时域带着她进了A大。
柳悦宁想着这些,拿出手机点开和时域的聊天记录,可手指却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去,她咬着唇,内心纠结万分,不知道该如何同时域开口,也不知道时域愿不愿意借她这二十万。
即便当初他得到了这么多钱,可这两年时域和她一起在A大读书,他花钱也从来没有大手大脚过,只是在给她买礼物时,会很大度。
时域对她真的太好太好,以至于柳悦宁想要张口问他要钱时,竟是如此的艰难,手指像是坠了秤砣,有千斤重,僵硬的打不出一个字。
在柳悦宁还在纠结,组织措辞时,时母就在这个时候率先找上了门。
面对时母,柳悦宁局促万分,她知道时母并不喜欢她。
时母开门见山的说道“听人说你昨天从京城突然回渝城了,你走的太急,时域不放心,打电话让我来看看你,怕你出事”
柳悦宁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只能干巴巴道“对不起,我让阿域担心了”
时母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容讥讽,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再说,原来你也知道,你让他担心了。
时母的目光太刺人,盯得柳悦宁抬不起头,隔了几秒钟,她才漫不经心的问“不在学校上课,突然回来做什么?当初阿域费尽心思的捎着你去了A大,连着学校答应的奖学金都少了三十万,可不是让你浪费时间的,所以……”
时母讥诮的看着柳悦宁问“你有学到什么吗?”
言语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嘲讽。
柳悦宁的脸色一瞬僵硬发白,时母不喜欢柳悦宁,除了觉得她配不上时域,其中很大的原因便是当初时域向A大提出条件,让柳悦宁跟随着他一起进入A大读书,A大的招生办犹豫了一下,但是为了不损失时域这根苗子,还是答应了,只是相应的之前给予的奖学金会减少三十万。
可时域眼也不眨的答应了,时母知道的时候快要气疯了,时至今日,那三十万都是横在时母心头的一根刺,只要一看到柳悦宁,就总会让她想起那损失的三十万,让她恨的牙痒。
在她眼里柳悦宁俨然是一个勾引时域的狐狸精,让时域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柳悦宁自知理亏,也难堪的厉害,说不出什么反驳时母的话,只是沉默着,像是被迫害的无辜兔子,看的时母心烦。
她盯着柳悦宁的这幅缄默、坐立不安的样子看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她轻轻道“宁宁,你能不能离开时域?”
“什么?”
柳悦宁错愕的抬头看向时母,便听时母继续说“宁宁,算阿姨求你了,你和时域分开好不好?”
时母靠近,不由分说拉过柳悦宁的手,语重心长,带着些长辈的和蔼,声音染上几分可怜兮兮的乞求“阿姨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其实若不是和时域在一起,阿姨也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别再这样拖累他了,行吗?”
时母最后的话说的难听又残忍,柳悦宁怔住,随即害怕又不安的抽回自己的手,蹭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忍着嗓子的颤抖和哭意道“阿姨,你说什么?”
见柳悦宁这幅样子,时母面色稍显不悦,却没发作,只是看着柳悦宁道“时域马上就大三了,他有个去美国做交换生的名额你知道吗?”
柳悦宁面上闪过迷茫,见她显然不知道的模样,时母内心冷笑,她道“他果然没告诉你,A大每年都会优秀学生赴美交换的项目,名额只有五个,学院分了一个名额给他,可是他竟然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母反问,柳悦宁抿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其实时母不说,她也猜到了答案。
“因为你,又是因为你!明明时域就有更好的发展,可是他偏偏为了你不愿离开,我真的不明白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感觉他和你在一起,都变的愚蠢了,若不是学校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他,我都不知道,他不光没告诉你,也没打算告诉我!”
“所以,宁宁,算阿姨求你了,别缠着他了好吗?你放过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