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而安全的环境，失血产生的眩晕，共同经历生死之后的信任——这些都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所以在叶凌问出“你和白家是什么关系”的时候，白泽轻易便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
“白家家主……是我母亲。”他说。
叶凌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想过他可能和白家有关系，却没想到竟然是家主的儿子。
“那你混得挺惨的。”她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白泽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咳嗽起来。胸腔的震动带得腹部伤口剧烈疼痛，过了许久他才能再次开口。
“是挺惨的。”
疼痛反而让他的思维更清晰了起来：“不过我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和白家断绝关系了。”
“我小的时候，母亲还不是家主。”他慢慢说道，“我母亲有个哥哥，所有人都认为下一任家主应该是他。”
“那时候联合政府与世家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微妙。双方彼此之间会相互合作，共同抵御异种。我就是那个时候加入的守城军。”
“137小队。”叶凌说。
“对，137小队。”
白泽费力地从脖子里拽出军牌，紧紧攥在了掌心。
“刚加入的那一年我十七岁，”他说，“队友们把我当成弟弟一样对待。之后就是血月事变，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血月事变到底是什么？”叶凌问，“我只查到了一点零星的消息，并且全都含糊其辞。”
“是内城的权力更迭，也是世家与联合政府分裂的导火索。”白泽冷淡地说，“你如果学过新人类史的话，应该还记得被称作‘混乱年代’的那几年……”
“我没学过。”叶凌说。
白泽困惑地皱了一下眉：“但每个实验体都应该……算了，都无所谓。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分成两个派系，一派是精英派，认为当前世界已经不适合普通人生存，物竞天择，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被淘汰，不值得浪费人力物力去保护他们。”
“另一派是守旧派，他们认为异种才是敌人，所有人类应该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异种，强者有责任保护弱者——”
他的神情十分苦涩：“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十分正统的守旧派，我加入守城军，也是受了她的影响。”
“当时的联合政府内部，两个派系斗争十分激烈，直到有一天从荒野中传回了一个消息。”
“圣城遗迹里有能克制异种的武器。”
“于是联合政府派出守城军小队前往遗迹……137小队就是其中一支。”
“最初我们都以为只是个简单的搜寻任务，没想到在遗迹外忽然遇袭。”
“大量异种从遗迹中涌出，所有人都被冲散了……我告诉队友不远处就是白家的驻地，我们可以去那里求援。”
他停了下来，握着军牌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突破重围……很多人死了，到了驻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我亮明了身份，请求他们打开大门，但……”
“我在城墙上看到了母亲。”
“她低着头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哭，很快又从城墙上下去。”
“门没开。异种追上来了。我的队友们都死了，只剩下我……只剩下我……”
白泽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结束的梦魇，一遍遍重复着。
叶凌握住了他的手，他茫然地与她对视，很久才镇定下来。
“他们都死了。”他又说了一遍，“守城军几乎全军覆没。”
“保守派就此对激进派发难，指责这是因为他们而导致的。激进派元气大伤，保守派渐渐占据上风，也因此与以卫家为首的几大世家产生决裂。”白泽一口气说道。
叶凌沉默了片刻：“你母亲……”
“当初下达命令的指挥官，就是她的哥哥，我的舅舅，白家原本定下的家主。”白泽轻声说，“她理所当然地成了家主。”
只是祭献了许多人的生命，祭献了他。
“从那之后，我就是个死人了。”白泽说。
叶凌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想到朔风小队那些普通人根本没有渠道弄来的装备，她问：“为什么不回去呢？她心中对你也是愧疚的。”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白泽惨然一笑，“我的身份已经被抹除了……连这个手环，都是老鬼给我的。”
“所以她是你想要报复的人，对吗？”叶凌问，“你说过自己有一定要回内城的理由。”
白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迷茫，“我应该恨她的，她为了自己的野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死去……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
“但她又做了很多好事。她做了家主之后，旗帜鲜明地支持守旧派，许多座外城正是在她的推动下修建起来的。公会制度同样是她提出的，内城用资源和金钱下发委托，公会接取之后消灭异种，再反哺回内城。一来可以约束觉醒者，二来又可以让公会发展庇佑更多的普通人。”
“她同样也救了很多人。我恨不起来她。”
“比起她，我更恨我自己。”他说，“我恨我从未怀疑过她，恨我做出的决定害死了队友，更恨我是个白家人——她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死了，偏偏要让我活下来。就因为我是白家人。”
这些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叶凌及时扶住了他。
她掰开了他的手，军牌上的字深深印在了他的掌心。
叶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等我们去了内城，你会去见她吗？”
“我不知道。”白泽低声说，“我只是想回去，还没想好真的回去了要怎么做。”
“没关系，”叶凌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白泽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紧闭着眼睛，因为失血过多嘴唇有些发白。
“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