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在孙大成的心口上。
取消冥婚。
立即娶了桃花。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孙大成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她明明站在月光下，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比黑夜更深的寒意。
再看看旁边，那个哭得梨花带雨，正用一种期盼又委屈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桃花。
一个把他往外推。
一个拼了命想往他怀里钻。
孙大成感觉自己被两堵无形的墙，死死地夹在了中间，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爱的是王玉霞。
他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夜，想的全是怎么才能让她放下心结，怎么才能堂堂正正地跟她在一起。
可她呢？
她亲手把他推向另一个女人！
一股无名的邪火，猛地从孙大成的心底窜了上来，瞬间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好。
好啊！
你不是要我娶她吗？
你不是要我取消冥婚，跟你划清界限吗？
如你所愿！
“好！”
孙大成猛地从草地上弹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嘶哑。
“如你所愿！我明天就去取消冥婚！不！我现在就回去取消冥婚！明天就迎娶桃花！”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黄家大院的方向，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
桃花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完全没想到，事情的转机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仅仅因为王老师的一句话，那个顽固得像石头的孙大成，居然就这么果断地答应了！
巨大的惊喜，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他答应了！
他答应娶我了！
“王老师！”
桃花喜极而泣，一把扑进了王玉霞的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
“王老师，你……你真好！他是你的女婿，当然应该听你的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把脸埋在王玉霞的肩窝里，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王玉霞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感觉到怀里那个温热的，因为喜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听着桃花那句天真又残忍的话。
“他是你的女婿，当然应该听你的话。”
是啊。
他是我的女婿。
所以，我让他娶别人，他就得娶别人。
王玉霞的指尖，冰冷得像一块铁。她缓缓地抬起手，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怀里的桃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好像在搂着桃花。
又好像，是在搂着自己那份刚刚被亲手埋葬的，可悲的感情。
晚风吹过，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瞬间又被风吹干，了无痕迹。
……
孙大成一路狂奔。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也一点点吹散了他脑子里的那团火。
等他一口气冲到黄家大院的门口时，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怒火退去，后怕和懊悔，瞬间涌了上来。
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取消冥婚？
迎娶桃花？
他疯了吗！
一旦取消了冥婚，他和王玉霞之间，就剩下“前女婿”和“前丈母娘”这层尴尬的关系了。不，连这层关系都没有了！他将再也没有任何名正言顺的理由，待在这个院子里，待在她的身边！
到时候，他拿什么理由去拒绝桃花？
拿什么身份去跟王玉霞解释？
“王玉霞！”
孙大成靠着冰冷的墙壁，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孙大成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震落一片尘土。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绝不会放弃王玉霞。
他一定要找个机会，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机会，把所有的话，所有的心思，掰开了，揉碎了，全都跟她说清楚！
让她知道，他要的，从来就不是桃花！
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孙大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扭转局面的办法。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挺直了腰杆，迈步走进了院子。
刚一踏进门，一个笑嘻嘻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是黄仁贵。
“大成啊，回来的正好。”黄仁贵脸上挂着那种商人特有的，精明又和善的笑容，“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头子喝喝茶？”
黄仁贵对孙大成的态度，愈发恭敬了。
今天黄四郎回家后，把训练场上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他学了一遍。
什么擒拿格斗，一招制敌。
什么真枪实弹，后坐力惊人。
黄仁贵听得是心花怒放。
这个孙大成，是个有真本事的！而且，他是真的在用心教自己的儿子！
这笔投资，值！
所以，他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想跟孙大成再拉近拉近关系。
孙大成看着黄仁贵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心里突然灵光一闪。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成型。
或许……
他点了点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好！”
有些事情，是时候跟这位黄家的大家长，彻底挑明了。
……
黄仁贵的书房里，上好的龙井茶，正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两人相对而坐。
黄仁贵端起茶杯，先是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无非是夸孙大成教导有方，让犬子受益匪浅云云。
孙大成耐着性子听完，没有接他的客套话。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黄仁贵。
“黄老爷！”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郑重。
“其实，我看上了王玉霞。”
一句话，像一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茶水里。
“虽说她名义上是我丈母娘，可是，我想娶她！”
石破天惊！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黄仁贵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
他只是慢悠悠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如此。
他早就看出来了。
从孙大成看王玉霞的眼神，从王玉霞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慌乱，他就猜到了七八分。
这层窗户纸，今天，终于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亲手捅破了。
黄仁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然后，他笑了。
“好！”
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既然你看上了她，那也是她的福气。我这个做公公的，没理由拦着。这样，我立即就去准备，取消你和婉儿的冥婚，给你们俩腾地方？”
他表现得异常开明，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可孙大成却猛地摇了摇头。
“不！”
他的反应，出乎黄仁贵的意料。
“现在不能取消冥婚！”孙大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黄老爷，您不了解玉霞。她这个人，被那些封建礼教束缚得太紧了。在她心里，‘丈母娘’和‘女婿’这道坎，比天还大。”
“一旦取消了冥婚，我和她之间，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到时候，她只会躲我躲得更远，我们俩，就彻底完了！”
孙大成看着黄仁贵，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所以，这冥婚，暂时还不能取消。它是我现在唯一能接近她的理由。”
黄仁贵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明白了。
孙大成的意思是，要留着这层“女婿”的身份，好继续“纠缠”自己的儿媳妇。
这小子，脑子转得真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黄仁贵问道。
“我被玉霞逼急了，说的气话！才说要娶桃花的！”孙大成打断了他，“所以，我需要您帮个忙。”
“说！”
“这个恶人，得您来当。”孙大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明天，或者过几天，我或者桃花，肯定会来找您提取消冥婚，然后娶桃花的事。”
“到时候，您必须一口回绝！”
“就说您不同意取消冥婚！就说黄婉儿是你最疼爱的孙女，你不能让她在地下孤苦伶仃！理由您随便找，总之，态度一定要坚决！不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只要您不松口，这冥婚就取消不了。我，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暂时还能留在黄家大院”
一个完整的计划，在孙大成口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黄仁贵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惭愧。
自己的儿媳妇王玉霞，他一直以为她守寡这么多年，不过是碍于黄家的名声和自己的威严。
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如此看重那些虚无缥缈的“妇道”。
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孙大成这样年轻力壮，有本事有魄力的男人，主动贴上去，她居然还没动心，甚至还在拼命往外推。
这份坚守，在这个年头，实在难得。
而孙大成，为了得到她，竟然能想出这么一招“以退为进”的计策。
有勇，有谋。
这样的人，如果能死心塌地地绑在黄家这条船上，别说一个王玉霞，就是再搭上几个丫鬟，也值了！
黄仁贵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他抬起头，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和善的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
“好！我听你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交易。
“只要你能护我黄家全家的周全，别说当一次恶人，就是当十次，我也认了！”
他伸出手。
孙大成也伸出手，两只手，一肥一瘦，在昏黄的灯光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个恶人，”黄仁贵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