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岳继续缓缓说道：“当年与师父结缘较早，能成为青云宗的首徒，能做你们的大师兄，看着你们一个个入门、成长，是我陈振岳此生之幸。”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你二师姐柳芸和三师兄张铁，对红叶更是百般纵容，宠得她愈发无法无天。以前在山上，倒也无妨。可如今……”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凝重：“既入红尘，便不可能再避开这些纷扰险恶。红叶心性单纯，修为虽不弱，却难辨人心。此次是侥幸，下次呢？她终究是要独自面对这江湖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冲身上，带着一种深切的信任与托付：“林冲，你心思机敏，处事灵活，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对红叶也多有包容。今后……我希望你，能替师兄师姐们，多看管她一些，在她行事冲动、不谙险恶之时，能在一旁提点、护持。”
“大师兄！”林冲放下茶杯，神色郑重地打断了他，语气坚定无比，“您放心！小师姐是我们大家的小师妹，护她周全，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即便您不说，我林冲也绝不会让她受人欺侮！今后但有我在旁，必当竭尽全力，看顾好她！”
他看着陈振岳眼中那深藏的、如同老父亲般的忧虑，心中触动，又半开玩笑地补充道：“不过，小师姐那性子，怕是也只有师父和您能完全管得住，我只能尽力而为，哄着、劝着，顺便再帮她收拾些烂摊子了。”
听到林冲这带着调侃却又无比认真的承诺，陈振岳紧绷的心弦似乎终于松弛了几分。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那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算是轻松的表情。
“好，有你这些话，我便放心了。”
林冲那带着几分玩笑又隐含锐利的话语，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方才那温馨中带着些许伤感的氛围。
“大师兄，”林冲歪着头，眼神探究地看着陈振岳，“您刚才说的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是交代后事，留遗言呢？这可不应该呀。”
陈振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他仔细回味了自己方才那番充满托付意味的言语，可不正是带着几分安排身后事的苍凉感？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份深藏于心的、对秦红叶如同老父亲般的忧虑，以及对自己可能无法永远庇护她的潜意识，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得如此明显。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化作一抹勉强而无奈的苦笑，掩饰般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或许是……年纪大了，难免会想得长远了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怅然。
“年纪大？”林冲的声调扬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调侃，“大师兄，您有四十？五十岁？”在他印象里，修行者驻颜有术，虽然大师兄两鬓有些白丝，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
陈振岳看了他一眼，坦然道：“五十有二。”
“五十二？！”林冲几乎要跳起来，他上下打量着陈振岳，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大师兄，“大师兄！修行者寿元本就远超凡人，引灵气淬体，活个一百几十岁稀松平常。您可是四品大圆满的修士，精气神充沛旺盛，五十二岁，这在修行路上，简直年轻得不能再年轻了好吗？如此年纪竟然口出遗言！我看您这心态，比小师姐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尽想些有的没的！”
他这一连串又快又急的话，像是一阵疾风骤雨，冲散了陈振岳眉宇间那抹不自觉的沉重。陈振岳被他这番歪理说得一怔，随即看着林冲那副“你简直在开玩笑”的表情，忍不住摇头失笑，那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你小子，就是这张嘴厉害，油嘴滑舌！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着林冲，“咱们青云宗这几个弟子，性子或板正，或沉溺丹器，或跳脱不羁，还真就缺了一个像你这样心思活络、能说会道的。”
林冲嘿嘿一笑，受了这变相的夸奖，心思却又活络开来，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大师兄，那师父他老人家……究竟多少岁了？他看起来，仙风道骨，面容似乎比您也大不了多少啊？”
提到师父清虚道人，陈振岳眼中露出尊敬之色，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师父具体年岁。我只知道，我当年机缘巧合遇到师父，拜入他门下时，他老人家便已经是如今这副模样了。师父是星璇境高人，活个几百岁不成问题。”
“几百岁？！”林冲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他知道修行能延寿，但几百岁这个数字还是超出了他目前的想象。
看着林冲震惊的模样，陈振岳脸上露出了身为大师兄，为师弟解惑的从容笑意，耐心解释道：“这便是六品星璇境的玄妙之处了。修士一旦成功凝聚星璇，踏入此境，身体便会发生本质的蜕变，各项机能，包括容貌、声音，都会定格在踏入此境的那一刻，从此岁月难侵，永远不会再自然衰老改变。所以，师父他老人家才能一直保持着我们所见到的这般模样。”
“原来如此！那我得快点到六品境，嘿嘿。”林冲恍然大悟，心中对那更高的修行境界涌起无限的向往。困扰他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同时也冲淡了之前那股莫名的沉重感。
陈振岳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的那点阴霾似乎也被这晨光和师弟的好奇心驱散了不少。这番关于年龄与修为的对话，不经意间，竟成了大师兄给这位入门不久的六师弟，上的一堂关于修行之路的启蒙之课。
师兄弟二人，就在这晨光与茶香之中，抛开了一直以来的师兄威严与师弟恭谨，如同家人般，聊了许久。聊青云山的琐事，聊修炼的感悟，也聊对未来的些许担忧与期望。阳光渐渐洒满院落，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昨夜的风波与焦灼，似乎也在这平淡而真诚的交谈中，慢慢沉淀、化开。
不知不觉，日头已升得老高，明媚的阳光洒满小院，将石桌和两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茶壶里的水续了又续，师兄弟间的谈话也渐渐从沉重转向了轻松，甚至偶尔能听到林冲压低的笑声和陈振岳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奈的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