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同亿万把冰冷的锉刀,永无止境地刮擦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苍白。天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地是雪白的,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起伏,唯有偶尔被狂风撕开一角,露出底下千万年不化的幽蓝坚冰。这里是北境极寒之地,生命的禁区,连最耐寒的雪松在这里也只剩下扭曲、枯黑的枝干,如同垂死挣扎的鬼影。
一行数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死亡之白中。为首者,正是林枫。
他身披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兜帽边缘凝结着一圈白色的冰霜。斗篷之下,是他愈发坚毅的面庞。曾经的青涩已被风霜磨去,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与一丝探寻真相的决绝。他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沉凝内敛,仿佛一座行走的火山,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力量。腰间,那柄看似古朴的长剑【寂灭】微微嗡鸣,似乎与这片冰原下隐藏的某种邪恶气息产生了共鸣。
紧随其后的,是舒婉儿。她娇俏的脸庞被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冰晶,呵出的白气瞬间便被冻结。她身上披着一件散发着淡淡暖意的火狐裘,这是她临行前特意绘制的【恒温符】的效果。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依旧让她时不时轻轻颤抖。她的手中,始终握着一支灵纹笔和一块特制的兽皮符纸,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望向林枫背影时,更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身后,是几位自愿跟随他们前来北境探查的同门,个个修为不俗,但此刻也都面色凝重,运转灵力抵抗着这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
“林师兄,这鬼地方,灵力运转都滞涩了三分。”一名同门搓着手,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
林枫目光扫过四周,神识如无形的蛛网向前蔓延,但在这片冰原上,神识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探查到方圆百丈的范围。“此地诡异,不仅极寒,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吞噬之力,在缓慢侵蚀我们的灵力。大家小心,节省灵力,跟紧。”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片冰原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饥饿的胃囊,正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任何敢于踏入此地的生命能量。这便是“噬灵”力量的初步体现,虽未直接接触源头,其影响已无处不在。
舒婉儿秀眉微蹙,指尖灵光一闪,一道淡金色的【驱邪符】凌空画出,符文成型后化作一圈温暖的光晕,暂时驱散了众人身边那股隐晦的吞噬感。“只能暂时缓解,此地的‘恶念’根植于大地深处,我的符箓治标不治本。”
林枫点头,沉声道:“根据残图和信息,我们需要先找到一个补给点,‘风雪驿站’。应该就在前方不远了。”
又艰难地行进了半个时辰,在一片被巨大冰丘环绕的相对背风处,几座低矮的、完全由冰块和巨石垒砌的建筑轮廓,终于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视野尽头。那就是风雪驿站,北境探险者唯一的歇脚地。
驿站比想象中更要破败、死寂。冰砌的墙壁布满裂痕,厚厚的冰棱如同獠牙般从屋檐垂下。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只有风穿过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林枫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驿站那扇半掩着的、被冻得僵硬的木门。
“有血腥味。”他低声道,声音冷得像冰。
众人心中一凛,立刻屏息凝神,灵力暗运。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被冻凝了的铁锈味,与冰雪的清新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林枫率先踏步上前,【寂灭】剑虽未出鞘,但一股无形的剑意已笼罩周身,脚下的积雪无声地融化、蒸发。他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驿站内部空间不大,中央是一个早已熄灭的火塘,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几张粗糙的冰桌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酒囊和冻硬的干粮。而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角落里蜷缩着的几具尸体。
那并非被冻死的旅人。他们的死状极惨,身体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血液,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冰砌的屋顶。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边缘焦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洞穿并吸走了所有生机。
“是‘噬灵诀’!”一名见识较广的同门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颤抖,“只有被噬灵诀吞噬的人,才会是这般模样!”
林枫蹲下身,仔细检查着伤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伤口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极为阴邪污秽的能量波动,与他体内剑婴所感应到的邪恶同源。母亲残魂留下的信息碎片,玄明子的背叛,村落的屠杀……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与眼前的惨状交织在一起,燃起他胸腔中熊熊的怒火。
“看来,我们已经很接近了。”林枫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杀意,“魔窟的爪牙,已经伸到了这里。”
舒婉儿强忍着不适,指尖快速舞动,一道【清心净秽符】画出,柔和的清辉洒落在尸体上,那残留的邪异气息稍稍消散。她轻声道:“他们死去不超过一日。凶手……可能还没走远,或者,还在驿站里。”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漆黑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汁从墙壁、地面的阴影中骤然射出!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由纯粹的黑暗和怨念凝聚而成,速度快得惊人,直扑队伍中修为稍弱的两人。
“小心!是影魔!”林枫暴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
“锵——!”
【寂灭】剑终于出鞘!没有耀眼的剑光,只有一道深沉内敛的乌芒,如同撕裂空间的黑线。剑身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一股斩灭一切、归于寂灭的剑意瞬间充斥整个驿站!
“寂灭九剑第一式——归墟!”
剑芒掠过,那几道扑来的影魔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形体瞬间溃散,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缕青烟和淡淡的焦糊味。
然而,袭击并未结束。
驿站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啧啧啧,反应不错嘛。看来是几条有点嚼头的大鱼,不像之前那几个废物,一点滋味都没有。”
阴影蠕动,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缓缓浮现。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饿狼。他手中把玩着一颗还在微微跳动、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心脏,那正是地上其中一具尸体的遗留。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污秽,带着强烈的吞噬欲望,正是修炼了劣化版《噬灵诀》的魔族爪牙!
“魔孽,受死!”一名性格火爆的同门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绽放土黄色光芒,一招【山岳斩】带着万钧之势劈向那黑袍人。
“桀桀,来的好!”黑袍人怪笑一声,不闪不避,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黑气,直接抓向那看似势大力沉的剑罡!
“噗!” 诡异的声响传来,那凝实的土黄色剑罡竟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被黑气侵蚀、瓦解、吞噬!黑袍人的手爪去势不减,直接抓穿了那名同门的护体灵光,扣向他的天灵盖!
“李师弟!”众人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璀璨的金色光墙突兀地出现在那名同门身前。光墙上无数细密的符文流转,散发出坚固、辟易、净化的气息!
舒婉儿出手了!【金刚壁垒符】!
黑袍人的手爪狠狠抓在金色光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光墙剧烈震颤,符文明灭不定,但终究是挡下了这致命一击。强大的反震之力将黑袍人震得后退半步,而他手上的黑气也被净化了不少,发出“滋滋”的声响。
“符师?”黑袍人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贪婪,“好纯净的灵力,吞噬了你,抵得上十个普通修士!”
他身形一晃,化作三道残影,从不同方向扑向舒婉儿,速度快得留下道道黑线。
“你的对手,是我!”
林枫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舒婉儿身前。【寂灭】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寂灭九剑第二式——轮回!”
这一剑,仿佛引动了生死法则的轨迹。剑势笼罩之下,那三道残影如同被无形的旋涡拉扯,瞬间合而为一,显露出黑袍人的真身。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仿佛凝固,进退两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乌黑的剑芒带着终结一切的气息,斩向自己的脖颈!
“不!”黑袍人发出绝望的嘶吼,体内黑气疯狂涌出,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刻画着痛苦人脸的黑盾。
“嗤——!” 如同热刀切牛油,【寂灭】剑毫无阻碍地斩过黑盾,斩过黑袍人的脖颈。
黑袍人的动作僵住,幽绿的眼眸中光芒迅速黯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刻,他的头颅从脖颈上滑落,身躯连同那面黑盾一起,如同风干的沙雕般寸寸碎裂,最终化为飞灰,只留下一颗鸽卵大小、不断扭曲翻滚的黑色晶体掉落在地。
那颗黑色晶体散发着浓郁的不祥与吞噬气息,正是影魔和这黑袍人的力量核心——【噬灵魔种】的碎片。
驿站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依旧。
获救的李师弟脸色苍白,对着林枫和舒婉儿感激地点了点头。其他同门也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凝重更深了。刚刚交手虽短,却凶险异常,这魔孽的诡异和强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林枫弯腰拾起那颗【噬灵魔种】碎片,入手冰凉刺骨,一股隐晦的吸力试图吞噬他的灵力,但被他体内更为精纯凌厉的剑元轻易绞碎。
“这只是最低级的爪牙。”林枫沉声道,目光仿佛穿透了驿站的冰墙,望向那片苍茫冰原的深处,“真正的魔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舒婉儿走到他身边,看着那棵魔种,轻声道:“我能感觉到,越往北,那股吞噬和邪恶的意志就越强。林枫,前路艰险。”
林枫握紧了手中的【寂灭】剑和魔种,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母亲在那里,真相在那里,魔孽的源头也在那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纵然是刀山火海,九幽黄泉,我亦往矣!”
他收起魔种,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同伴:“在此稍作休整,处理一下遇难者的遗体。然后,我们继续出发,目标——极寒之地核心!”
风雪驿站,只是踏入炼狱的第一步。更深的黑暗,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而林枫手中的剑,与舒婉儿笔下的符,将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上,劈开第一道通往黎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