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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浓稠如墨,沉沉压在狭小的石室里。没有风,只有死寂和霉烂腐朽的气息,凝滞得令人窒息。黄天越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里浮沉,破碎的噩梦片段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师父欧阳靖胸口插着刻有他名字的短剑,鲜血染红了书房的地毯;师兄弟们愤怒扭曲的脸孔,斥骂声震耳欲聋;无数面目模糊的追兵挥舞着刀剑,在风雪中如同索命的恶鬼;还有那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咔嚓”——青冥剑从中折断,冰冷的断口刺目地映着雪光……

“呃……”一声压抑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极致的黑暗中骤然收缩,心脏狂跳如擂鼓,全身瞬间被冷汗浸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清晰。

“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床边的黑暗中响起,如同冰珠坠地,不带丝毫情绪。

黄天越悚然一惊,猛地扭头。借着门缝下透入的、微乎其微的一丝走廊反光,他勉强辨认出床沿边静坐如磐石的身影轮廓。是上官燕舞。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劲装,斗篷的帽子没有戴上,黑暗中,只能看到她线条清晰冷硬的下颌。她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冰雕。

“外面……有人守着?”黄天越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他努力转动脖颈,看向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门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如同野兽的低喘,隔着门板清晰可闻。是那两个叫阿大、阿二的壮汉。他们像两尊门神,牢牢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嗯。”上官燕舞的回答依旧简短。她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黄天越脸上,“感觉如何?”

黄天越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腿伤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但比起昨夜那种撕裂灵魂的痛楚,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清凉感包裹着,痛感变得钝重而集中,不再疯狂蔓延。胸口翻腾的气血也平复了许多,虽然虚弱,但不再是油尽灯枯的濒死感。他内视丹田,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内息,正缓缓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是那两粒暗红色丹药的效力。

“死不了。”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手习惯性地在身边摸索,触碰到那半截冰冷坚硬的断剑,粗糙的棱角硌在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他将其紧紧攥住。

“天亮前,离开。”上官燕舞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离开?黄天越心头一沉。门外守着两个凶悍的打手,楼下大厅里鱼龙混杂,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更别说那个深不可测、如同毒蛇般盘踞在此地的老板娘欧阳晓晓。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杀出去,走几步恐怕都困难重重。

“怎么走?”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黑暗中,上官燕舞似乎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听我的。”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她不再说话,重新归于彻底的沉默,仿佛融入了石室本身的黑暗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门外粗重的呼吸声中缓慢流淌。黄天越闭上眼,强迫自己运转师门心法,引导着体内那股丹药带来的温和暖流,一点一滴地积蓄着力量。每一次内息流过受损的经脉,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咬牙忍受着。断剑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疼痛刺激着神经,驱散着因伤痛和疲惫而不断涌上的昏沉。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成为她的拖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廊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阿大阿二的沉重,轻盈而迅速,像狸猫踩过落叶。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紧接着,是极轻的、如同指甲刮过木头的“嗒嗒”两声。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一直如同冰雕般静坐的上官燕舞,倏然动了!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烟雾,瞬间从床边消失,贴在了门旁的墙壁上。

黄天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断剑,屏住呼吸。

门外,阿大和阿二粗重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门闩被拨动的“咔哒”声。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极其小心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微弱的、昏黄的光线,如同探入黑暗的触手,从门缝中泄入石室。光线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轮廓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那身影佝偻着背,动作极其谨慎,手中似乎还托着什么东西。

就在那身影大半身子挤进门缝的刹那!

上官燕舞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预兆!她如同黑暗中捕食的猎豹,一只冰冷的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扼住了来人的咽喉!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扣住了对方托着东西的手腕!力量奇大!

“唔!”来人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闷哼,手中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是一个装着几个硬邦邦窝头的粗陶碗。他整个人被上官燕舞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脚离地,瘦小的身躯如同被钉住的青蛙般徒劳地挣扎扭动。

借着门缝透入的光,黄天越看清了来人。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肮脏破烂的粗布单衣,瘦骨嶙峋,脸上沾满煤灰,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谁派你来的?”上官燕舞的声音贴着少年的耳朵响起,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杀意。扼住咽喉的手指没有丝毫放松。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拼命摇头,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说话!”上官燕舞的手指微微收紧。

“饶……饶命……”少年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是……是阿大……让……让我送点吃的……说……说里面的人……不能饿死……老板娘……老板娘还要问话……”

问话?黄天越眼神一厉。果然,欧阳晓晓的目标是他们,或者说,是他们身上的秘密。她想要什么?是那万两黄金的悬赏?还是……别的?

上官燕舞盯着少年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几息之后,她扼住咽喉的手略微松了一丝,让少年得以喘息,但扣住手腕的力量依旧如铁钳。

“外面,除了那两个,还有谁?”她继续逼问,声音压得极低。

“没……没了……”少年大口喘着气,眼泪汪汪,“就……就阿大阿二守在楼梯口……楼下……楼下大厅人还多……老板娘……老板娘在……在她自己屋里……”

上官燕舞沉默片刻,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扫过少年惊恐的脸,又瞥了一眼地上滚落的几个窝头。她似乎做出了决定。

“想活命?”她问。

少年拼命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穿上他的衣服。”上官燕舞松开扼住咽喉的手,指了指床上靠坐着的黄天越。

少年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上官燕舞,又看看黄天越。

黄天越也是一怔,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李代桃僵!这少年身材瘦小,穿上自己的破旧外袍,在昏暗混乱中,或许能短暂地迷惑门外的看守!

“快!”上官燕舞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冷厉。

少年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犹豫,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自己那身又脏又破的单衣。黄天越也立刻忍着伤痛,迅速将自己沾满血污、被刀剑划得破烂不堪的灰色外袍脱下,抛给少年。

少年飞快地套上那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破袍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汗酸味呛得他差点咳嗽,又生生忍住。袍子下摆拖到了地上,袖子长得盖过了手。

上官燕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皮囊,倒出一点粘稠的、带着土腥味的褐色膏体,不由分说,快速涂抹在少年裸露的脖颈、手臂和脚踝上。那膏体气味古怪,但涂抹后,少年原本枯黄的肤色在昏暗光线下,竟变得黯淡蜡黄,与黄天越失血后的脸色有几分相似。

“低头,捂着手臂,装伤。”上官燕舞快速命令,声音低沉而急促,“出去后,直接下楼,混进大厅人群,找地方躲起来。天亮前,不许回头,不许出声。明白?”

少年被这诡异的气氛和命令弄得懵懵懂懂,只知道拼命点头。

“走!”上官燕舞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阿大和阿二正背对着门,抱着膀子守在狭窄的楼梯口。骤然拉开的门声让他们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黄天越那件标志性破灰袍的瘦小身影,低着头,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模仿黄天越受伤的腿的姿态),脚步踉跄地、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闷头就往楼下冲!

“站住!”阿大最先反应过来,厉喝一声,下意识就要去抓那“黄天越”的后领!

就在这电光石火、阿大阿二注意力被冲出的“黄天越”完全吸引的瞬间!

上官燕舞动了!

她如同黑暗中暴起的幽灵,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影一闪,已从门内无声无息地掠出!她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阿大阿二,而是脚尖在楼梯栏杆上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轻飘飘地向上纵起!目标直指——走廊尽头那扇唯一、高悬在石壁顶端的、不足半尺见方的通风石窗!

那石窗极小,覆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是这石室唯一的另一处与外界相通的缝隙!

阿大一把抓向“黄天越”后领的手落了空。那瘦小的身影异常滑溜,像条泥鳅,借着阿大这一抓之力,反而踉跄着加速冲下了几级台阶!

“妈的!追!”阿大怒骂一声,拔腿就要追下楼梯!

“蠢货!看上面!”阿二反应稍快,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道向上疾掠的白影!他惊骇地大吼!

阿大闻声抬头,只见上官燕舞的身影已如壁虎般贴在了走廊尽头的石壁上,距离那通风窗不足三尺!她右手闪电般探出,指间寒芒一闪!

嗤嗤嗤!

几声极其细微的锐响!数道细小的银光精准无比地射向石窗上那几根锈蚀的铁栅栏根部!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几根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根部竟被那细小的银芒瞬间切断!断裂的铁栅栏带着锈渣,叮叮当当地掉落在走廊石板上!

与此同时,上官燕舞左手并指如刀,一股阴寒刺骨的劲气透指而出,狠狠劈在剩余的铁栅栏和石窗边框上!

“轰!”一声闷响!碎石飞溅!那原本狭小的石窗洞口,硬生生被轰开了一个足够一人勉强钻出的不规则缺口!冰冷的、带着清晨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拦住她!”阿大阿二这才彻底明白对方的意图,又惊又怒,狂吼着扑向走廊尽头!

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就在阿大阿二猛扑而至的刹那,上官燕舞的身影已如一道白色的轻烟,从那刚刚破开的石窗缺口中,极其柔韧地滑了出去,瞬间消失在石壁之外!

“人呢?!”阿大冲到窗边,只看到外面灰蒙蒙的、野狐驿破败的屋顶和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冰冷的晨风灌了他一嘴。

“下面!那小子!”阿二猛地想起楼下,气急败坏地吼道,转身就往楼梯冲去。

楼下大厅,早已乱成一锅粥。

那穿着破灰袍的少年,在冲下楼梯的瞬间,就被几个眼神凶悍、明显是欧阳晓晓手下的人堵住了去路。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上官燕舞的吩咐,只顾抱头鼠窜,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他穿着宽大的袍子,在混乱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反而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有人伸手去抓他,扯掉了袍子,露出了里面脏兮兮的单衣和涂着褐色膏体的手臂。

“不是他!上当了!”有人惊呼。

“妈的!被耍了!”阿二冲下来看到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桌子。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悦,从大厅内侧那挂着厚厚兽皮帘子的门洞后传来:“一大早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兽皮帘子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撩开。欧阳晓晓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绸缎睡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乌发松松挽着,睡眼惺忪,更添几分慵懒媚态。她款款走了出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厅,最后落在被几个手下扭住胳膊、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以及他脚下那件破烂的灰袍。

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底最后一丝睡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愠怒。

“哦?”她红唇微启,声音依旧娇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看来……我们的小鱼儿,比想象中还要滑溜呢。”她的目光缓缓抬起,投向二楼那破开的石窗缺口,眼神幽深难测。

野狐驿的喧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点燃。怒骂声、呼喝声、桌椅翻倒声此起彼伏。欧阳晓晓的手下如同被捅了马蜂窝,一部分人冲上二楼查看那破窗,一部分人开始粗暴地搜查驿站内的每一个角落,更多的则涌向驿站唯一的出口,试图封锁。

在混乱与喧嚣的掩护下,驿站深处,靠近肮脏马厩的一个堆满杂物的逼仄角落里。

黄天越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腿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锐痛。冷汗浸透了他仅剩的贴身衣物,黏腻冰冷。他身上的外袍已经给了那少年,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在清晨刺骨的寒气中微微发抖。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精纯而柔和的内力缓缓渡入他体内,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

是上官燕舞。

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依旧是一身素白,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突围与她毫无关系。她的气息平稳悠长,眼神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你……”黄天越看着她,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骇于她方才那非人的身手和决断,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则是深深的疑惑。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救他?

“此地不宜久留。”上官燕舞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穿透杂物堆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混乱的景象。驿站的出口方向,已经被欧阳晓晓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吆喝声不断。

“去……去哪?”黄天越喘息着问。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野狐驿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

上官燕舞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和马匹,投向驿站另一侧,靠近陡峭山壁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个被巨大木栅栏封死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旁边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桶和杂物,洞口上方歪歪扭扭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迹——**狐穴**。洞口附近,守着两个打着哈欠、抱着长矛的懒散守卫。比起大门方向的如临大敌,这里显得松懈许多。

“那里。”上官燕舞简洁地指向那个被栅栏封死的洞口,眼神锐利,“废弃的矿洞,通后山。”

黄天越心头一凛。废弃矿洞?那种地方,通常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坍塌、毒气、迷路……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守卫怎么办?”他低声问,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断剑。

上官燕舞没有回答。她反手从腰间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束带内侧,捻出了两枚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钢针。她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紧紧盯着那两个松懈的守卫。

就在这时,驿站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怒骂声,似乎有人发现了什么可疑踪迹,引得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守在“狐穴”洞口的那两个守卫,也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向大门方向张望。

机会!

上官燕舞眼中寒光一闪!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

嗤!嗤!

两道细微得几乎淹没在喧嚣中的破空声!

那两个伸长脖子张望的守卫,身体同时一僵!喉咙处各自出现一个微小的红点!他们眼中的好奇瞬间凝固,化为茫然和死灰,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靠着栅栏滑倒在地!

“走!”上官燕舞低喝一声,一把架起黄天越,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轻烟,借着杂物堆和混乱人群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向那废弃的“狐穴”洞口疾掠而去!

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在混乱和视线的死角中,竟被他们险之又险地穿过。来到洞口,浓重的土腥味和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封住洞口的巨大木栅栏用粗大的铁链锁着,锈迹斑斑。

上官燕舞看也不看那粗大的铁链,左手并指,一股阴寒刺骨的劲气再次凝聚,指尖隐隐泛起白霜!她闪电般点在铁链连接栅栏的锁扣处!

咔嚓!

一声脆响!那粗如儿臂的铁质锁扣,竟被这阴寒指力硬生生冻裂、崩碎!

上官燕舞一脚踹开沉重的木栅栏,架着黄天越,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黑暗、深邃、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矿洞之中!冰冷的黑暗瞬间将两人吞噬。

就在栅栏轰然倒地的巨响传开的同时,驿站大门方向的喧嚣中,欧阳晓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狐穴”方向!当她看到倒地的守卫和被强行破开的栅栏时,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怒!

“狐穴!他们进了狐穴!快追!”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驿站的喧嚣。

然而,已经晚了。当她的手下慌慌张张地冲到洞口时,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扑面而来的阴风,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矿洞深处,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又被四周嶙峋的岩壁吸收,显得格外空洞阴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铁锈味和一种岩石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气,吸入口鼻,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腥甜。

黄天越被上官燕舞半架半拖着,在坑洼不平、布满碎石和朽木的隧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左腿的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下,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剧痛让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全靠身边那股冰冷而稳定的力量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如同战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刷着耳膜的轰鸣声,还有上官燕舞那平稳得近乎没有起伏的呼吸。她似乎能在绝对的黑暗中视物,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总能巧妙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和低垂的岩角。

“后面……有人追来吗?”黄天越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在隧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暂时没有。”上官燕舞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清冷平稳,“他们不敢轻易进来。”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笃定。这废弃多年的矿洞,对于不了解地形的人来说,无异于绝地迷宫,更可能隐藏着未知的致命危险。欧阳晓晓的手下投鼠忌器,没有向导,绝不敢贸然深入。

这个认知让黄天越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剧痛的席卷。失血、脱力、寒冷……种种负面状态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他的意志。他只能死死攥着那半截断剑,用掌心传来的冰冷和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隧道似乎没有尽头,曲折向下,坡度时缓时急。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似乎更加潮湿阴冷,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浓重的铁锈味。

又转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并非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山腹被掏空形成的天然洞穴。洞顶极高,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像怪兽狰狞的獠牙。洞穴中央,有一片不大的、漆黑如墨的水潭。水潭边缘的石壁上,不断有水滴渗出,汇成细流,滴落潭中,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潭水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和硫磺混合的怪味。

水潭边,堆积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矿车木架、锈蚀断裂的铁轨和矿镐。在靠近水潭的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巨大岩石旁,竟然有一小堆灰烬,旁边还散落着几根烧了一半的枯枝,显然是近期有人在此短暂停留过。

上官燕舞架着黄天越走到那块岩石旁,将他放下。岩石还算平整,带着一丝地底特有的微凉。

“在这里休息。”她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在附近收集了一些尚未完全朽烂的枯木和干燥的地衣苔藓。她动作极其熟练,很快在灰烬旁重新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跳跃的橘黄色火光,瞬间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火光照亮了嶙峋的洞壁,也映照着黄天越那张失血过多、苍白如纸的脸,和上官燕舞冰雪般沉静的侧颜。

温暖的火光让黄天越冻僵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剧痛和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几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向上官燕舞,火光下,她正低头检查他左腿的包扎。布条已经被血水和泥泞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

“忍着。”她依旧是那句话,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显得有些缥缈。

她拿出水囊,倒了些清水在布上,小心地浸润着黏连的伤口。冰冷的刺激让黄天越浑身一颤。接着,她拿出之前那盒淡绿色的药膏,用干净的布条重新仔细地涂抹包扎。她的动作依旧利落精准,没有一丝多余,也感受不到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清凉的药效再次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水潭边,用皮囊小心地灌了些水,又走回来,递给黄天越。自己也喝了几口。冰冷的潭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入口极其苦涩,但能缓解喉咙的干渴。

两人围着小小的篝火,沉默地坐着。洞穴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水滴落入深潭的滴答声,以及黄天越压抑不住的、因疼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

跳跃的火光在上官燕舞冰雪般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着火焰,却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单纯地警戒。

黄天越看着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的武功路数诡异莫测,出手狠辣决绝,却又两次三番救他性命。她说是“受人之托”,受谁之托?目的何在?在这步步杀机的逃亡路上,她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另一重更加危险的陷阱?

无数疑问在心头翻涌,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当他接触到上官燕舞那双在火光下也依旧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一切探究目光的眸子时,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眼前的一切——跳跃的火焰、嶙峋的岩石、深黑的潭水,还有上官燕舞清冷的面容——瞬间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耳畔响起尖锐的蜂鸣,盖过了所有声音!

黄天越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你……”上官燕舞的声音似乎从极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黄天越努力想撑住自己,但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飞速地沉入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一个极其模糊、如同幻觉般的词语,不知是来自记忆深处,还是此刻的幻听,轻飘飘地回荡在脑海:

“……船……”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他身体一软,栽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手中的半截断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滚了两圈,断口在篝火下闪烁着冰冷而脆弱的光。

洞穴中,水滴依旧在单调地滴落。潭水幽深如墨。跳跃的篝火旁,只剩下上官燕舞一人独立。她看着昏死过去的黄天越,又低头看了看滚落在脚边的那半截断剑。火光在她冰雪般的眸子里跳跃,映出那深潭底部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她缓缓俯身,捡起了那半截冰冷的断剑。剑身断裂处,一道几乎横贯的深刻裂痕清晰可见,在火光下,那裂痕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一闪而逝。

她握着断剑,指尖拂过那道狰狞的裂口,眼神幽深莫测。寂静的洞穴里,只有她的低语,冰冷而清晰地响起,如同预言,又似宿命的判词:

“江南……漕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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