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胖子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根牙签剔牙,看着院角积水里的月影晃悠。“我说这雨下得,把后山的蘑菇都憋出来了,明儿一早我去拾一筐,给你们做个小鸡炖蘑菇,咱也换换口味。”
吴邪正在屋里收拾碗筷,闻言应了一声:“当心点,别又踩进深坑里,上次你那条新裤子刮破的洞还没补呢。”
“嘿,你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胖子扭头冲屋里喊,“那坑能怪我吗?谁让它藏在草里跟我玩偷袭!”
闷油瓶没参与斗嘴,他蹲在门槛边,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石缝里的青苔。雨后的青苔格外绿,吸足了水分,像一块被泡软的碧玉,顺着石板的纹路蔓延,在阶前织出一片细碎的绿。
吴邪端着空碗出来,正好看见他指尖碰了碰青苔,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云顶天宫的雪地里,闷油瓶也是这样,指尖拂过冰层下冻住的尸蹩,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心安。
“在看什么?”吴邪走过去,也蹲下来。
“青苔。”闷油瓶说。
“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胖子凑过来,“除了滑脚,没别的用处。上次我就踩这玩意儿摔了个屁股墩,现在想想还疼。”
吴邪没理他,只是看着那些青苔。它们长在不起眼的角落,石缝里,墙根下,只要有土有水,就能悄无声息地蔓延。就像他们仨,从那些翻江倒海的日子里钻出来,落到这雨村,也像青苔一样,慢慢扎下了根。
“以前在斗里,哪见过这么嫩的青苔。”吴邪指尖也碰了一下,湿凉的触感传来,“那时候见着的,不是带毒的,就是长在尸身上的,看着就发怵。”
闷油瓶手里的木棍停了停,忽然往石板深处拨了拨。一块松动的小石子被挑了出来,下面露出个小小的洞口,几只潮虫慌慌张张地爬走了。
“这底下,说不定有蚂蚁窝。”胖子来了兴致,“小时候我在老家,总爱挖蚂蚁窝,看它们扛着粮食乱跑,能看一下午。”
吴邪笑了:“你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大小孩也是孩!”胖子梗着脖子,忽然压低声音,“说真的,天真,你觉不觉得这雨村太静了?静得有时候我都想找点事干,比如……去后山炸个石头玩玩?”
“你敢!”吴邪瞪他一眼,“上次你说后山那片竹林长得碍事,想砍了种玉米,结果被隔壁村的王大爷追着骂了半条街,忘了?”
胖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不是想着改善伙食嘛……”
闷油瓶站起身,往院外走。吴邪问:“去哪?”
“看看。”他说。
夜色漫上来,把远山和竹林都染成了墨色。院门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叶子上的水珠偶尔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吴邪看着闷油瓶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忽然觉得,这雨村的静,其实也不是真的静。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有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有屋里胖子哼着跑调的小曲,还有……心里那些慢慢沉淀下来的声音。
他想起当年在西王母国,漫天的沙暴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和心跳;在阴山古楼,水下的死寂里,全靠一根绳子感知对方的存在。那些声音太吵,太急,像鞭子一样抽着他们往前跑。
而现在,声音慢下来了。慢得像檐下滴落的水珠,像阶前蔓延的青苔,一点点,把日子泡得发胀,也泡得柔软。
“喂,天真,”胖子忽然喊他,“你看那是不是三爷爷家的鸡?”
吴邪抬头,看见院墙上落着个黑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瞅。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了那撮油亮的鸡毛。
“还真是。”吴邪笑了,“这小东西,跑了大半天,倒自己找回来了。”
胖子噌地站起来:“看我逮住它!明儿就给它安排个红烧鸡块!”
鸡“咯咯”叫着飞下墙头,扑腾着翅膀往竹林里钻。胖子追了两步,脚下一滑,差点又摔了,嘴里骂骂咧咧地回来,惹得吴邪直笑。
这时,闷油瓶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野果,紫莹莹的,看着很眼熟。
“山葡萄。”他递给吴邪。
吴邪接过来,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流进嘴里,带着山间的清冽。“挺甜的。”
闷油瓶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笑了,又像只是风吹过的错觉。
夜色渐深,蛙鸣更响了。胖子搬了躺椅出来,说要在院里看星星。吴邪坐在竹椅上,手里把玩着剩下的半颗山葡萄,看着天上慢慢散开的云。
月亮全露出来了,清辉洒在院角的青苔上,泛着淡淡的光。
也许这样真好。没有机关,没有粽子,没有解不开的谜。只有雨停后的月光,檐下的青苔,和身边这两个吵吵闹闹,却能让他心安的人。
吴邪把葡萄籽扔进泥土里,说不定,明年这里也能长出一棵小小的葡萄藤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