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斋,坐落于苏州城文人墨客聚集的闾门一带,门面并不张扬,只悬着一块乌木牌匾,字迹古拙。然而,在真正的藏书家和嗜书如命的“蠹鱼”们眼中,这里却是偶尔能淘到孤本善本的秘藏之地。
两日后,华灯初上。博古斋后院的一间轩敞花厅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一场小型的书友雅集悄然进行。在座的不过十余人,多是衣着素雅、气度沉稳的中年或老者,彼此低声交谈,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厅中主位一侧空着的紫檀木椅——那是为今晚的重要人物,云锦书预留的。
此时,厅外走进三人。为首一位身着湖蓝色直缀的年轻“公子”,面容清秀,眉目间却自带一股疏朗之气,正是易钗而弁的冷月。她身后跟着一位青衫“随从”,低眉顺目,却是花辞树所扮。另一人则是机灵小厮打扮的阿吉,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书匣。
三人的入场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当是某位世家子弟携仆从来见世面。博古斋的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迎上来低声询问。冷月从容地递上一份看似古旧的名帖,并示意阿吉将书匣微微开启一条缝。
掌柜的瞥见书匣中那本纸质泛黄、装帧古雅的书籍一角,以及名帖上某个不太显赫但似乎颇有来历的虚拟藏书楼名号,又见“主仆”三人气度不凡,略一迟疑,便躬身引他们到靠后的位置坐下。阿吉巧妙地用几锭碎银和一番恭维话,让掌柜的默认了他们这“不请自来”的资格。
众人静候片刻,只听一声通传:“云老先生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只见一位清瘦的老者在两名健仆的簇拥下缓步而入。他身着半旧的藏青色直裰,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看似浑浊,偶尔开阖间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正是云锦书,人送外号“老蠹鱼”。
他微微向众人颔首,便在主位坐下,并未多言,但整个花厅的气氛显然因他的到来而更加凝肃。
雅集开始,掌柜的拿出几本古籍供众人鉴赏。多是些宋版诗文、前人笔记,云锦书偶尔会上手翻看,点评几句,言辞精到,切中肯綮,显露出极深的鉴赏功力,但对那几本传言中的前朝工匠手稿,却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花辞树与冷月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云锦书并非轻易能被寻常“珍本”打动之人,必须抛出更有吸引力的饵。
轮到与会者互相品鉴或交换藏书时,冷月对阿吉微微颔首。
阿吉会意,捧着那紫檀木书匣,走到厅中,向云锦书及众人躬身一礼,朗声道:“我家公子近日偶得一本奇书,名为《璇玑遗韵》,似是前朝隐士所述,内多涉猎星象推演与奇巧格物之学,尤以数章论及‘璇玑玉衡’之奥妙,与现今所传迥异。闻听云老先生学究天人,特携来请老先生法眼鉴别。”
“《璇玑遗韵》?”云锦书原本半阖的眼睛猛地睁开,目光如电,直射向阿吉手中的书匣。“璇玑玉衡”自古便与天文观测、机关秘术相关联,这正是他暗中痴迷的领域。
“呈上来。”云锦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阿吉恭敬地将书匣奉上。云锦书取出书籍,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确是古纸,墨迹亦显陈旧,内容更是引经据典,夹杂着许多艰深的星象术语和似是而非的机关图解——这是花辞树凭借自身机关术底蕴和从林素心处听来的零星信息,连夜赶工,并用特殊方法做旧伪造的“古籍”。其核心内容半真半假,足以迷惑真正的行家,尤其是其中隐含了几处与“星轨”、“引星”相关的暗语。
云锦书的手指在书页上缓缓摩挲,眼神越来越亮,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翻到某一页,看到一段关于“星枢定位,引气归元”的论述时,手指猛地一顿,抬头看向冷月(他以为是这位年轻公子是主人):“此书……阁下从何处得来?”
冷月从容起身,拱手道:“回云老先生,乃家传旧物,一直束之高阁,近日整理书房方才发现。晚生才疏学浅,难窥其中奥妙,久闻老先生乃当代博学鸿儒,故特来请教。”
云锦书盯着冷月,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厅内其他书友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多对这本偏门“奇书”不甚了了。
片刻沉默后,云锦书将书轻轻合上,放入匣中,对冷月道:“此书……确有些意思。老夫需细细研读。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成了!
花辞树心中暗喜,与冷月眼神交汇,均看到彼此眼中的慎重。
“老先生相邀,敢不从命。”冷月微笑应允。
云锦书起身,对众人略一致意,便示意冷月主仆跟随他,向花厅后方一间更为僻静的书房走去。他那两名健仆则无声地守在书房门外。
书房内,四壁皆书,墨香浓郁。云锦书屏退了自己的随从,只留下冷月、花辞树和阿吉。他脸上的客套笑容收敛,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落在冷月身上:“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此书并非古物,乃是高手精心仿作。虽仿得巧妙,内容也颇有见地,但……瞒不过老夫这双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你们费尽心思,弄出这本《璇玑遗韵》,混入这雅集,特意找上老夫,所为何事?可是……‘影’派你们来的?还是……为了那‘天工府’?”
话音一落,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