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冰冷、黏腻，充满了非人的贪婪，仿佛无形的钩子，狠狠刺入桃生的神魂！
画中仙乐陡然变调，从缥缈仙音化为勾魂魔咒，靡靡之音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人的意识彻底淹没。桃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书房、身边的李无言、惊恐的老管家都迅速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画中那轮越来越近、越来越冰冷的明月，和仙子们那张张完美却空洞的笑脸！
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从画中传来，拉扯着她的意识，要将其拖入那个精美却死寂的世界！
“固守本心！”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桃生几乎沦陷的识海！这声音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在她心神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瞬间震散了部分魔音。
是李先生！
桃生一个激灵，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神智清醒了一瞬，体内那股温和却坚韧的生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七彩光芒自眉心勃发，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却异常牢固的光晕，死死抵住了那无形的吸力。
但也仅仅是抵住！那吸力如同蛛网，缠黏不止，画中抚琴仙子的手指拨动得更急，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背后的阴影蠕动得越发剧烈，甚至隐约形成一张模糊扭曲、布满利齿的巨口！
老管家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李无言一步踏出，已挡在桃生身前。
他面沉如水，并未立刻攻击那幅古画，而是反手并指，快如闪电般在桃生额头、双肩各点了一下。指尖触及之处，一股精纯浩大、却又冰冷如渊的力量瞬间注入，并非侵入，而是如同最坚固的铠甲，加固着她的神魂壁垒，将那些无孔不入的魔音彻底隔绝在外！
桃生压力骤减，大口喘息，冷汗已湿透重衣。方才那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被扯碎了！
“是……是画魅！还是……画中囚禁了生魂？”桃生声音微颤，努力回忆着典籍。
“怨念聚合，窃形惑心。”李无言目光锐利如刀，剖视着那幅画，“本源非魂，乃作画者邪欲执念，经年累月，吸食精气而成魇。”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桃生耳中，如同最精准的判词，直接道破了那邪物的本质——并非被囚禁的仙子灵魂，而是作画者倾注在画中的淫邪欲念和疯狂执念，结合了颜料、画纸的物性，又经年累月吸食观画者的精气，最终形成的诡异魇物！那仙子的形貌，不过是它窃取来迷惑猎物的皮囊！
仿佛被道破根脚，画中邪魇彻底暴怒！
整幅画剧烈震颤起来，绚丽的色彩开始扭曲、流淌，如同融化的蜡油！画中仙子们的形象发出无声的尖啸，身体开裂，露出内里翻滚的、污浊不堪的黑气！那轮明月化为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惨白眼瞳！
无数道黑气凝成的、带着吸盘的触手猛地穿透画纸，如同狂舞的毒蛇，朝着李无言和桃生猛扑过来！触手过处，空气发出被腐蚀的嗤嗤声响，书房内的家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腐朽！
李无言冷哼一声，不退反进。
他并未动用任何花哨的法术，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那汹涌而来的无数触手虚虚一按！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威压瞬间降临！仿佛整个空间的法则都被强行改写、凝固！
那些张牙舞爪的触手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壁垒，在前方尺许之地骤然停滞，疯狂扭动却无法寸进！甚至连它们散发出的腐蚀黑气都被禁锢在原地，无法扩散分毫！
言出法随？还是……绝对的领域掌控？桃生看得心神震撼，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修为”的理解范畴！
李无言五指缓缓收拢。
那些被禁锢的触手仿佛被无形巨力碾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寸寸断裂，化为缕缕黑烟消散！画中那巨大的眼瞳流露出极致的恐惧，发出刺耳的尖啸！
但李无言的攻击并未停止。他目光锁定那抚琴仙子背后的蠕动阴影，并指如笔，凌空划出一道玄奥无比的暗金色符印！那符印蕴含着审判、镇压、净化的无上意志，径直穿透画纸，印向那团核心阴影！
“嗷——！”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从画中爆发出来！整幅画剧烈燃烧起来，却是诡异的黑色火焰！火焰中，那精美的楼台仙子迅速化为灰烬，只剩下最核心一团不断挣扎、扭曲、试图逃脱的污秽阴影，却被那暗金符印死死镇住，一点点炼化！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团阴影在彻底被炼化前，竟猛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丝线，如同绝望的毒针，绕过李无言的正面，悄无声息地刺向一旁的桃生！这一击凝聚了它最后的全部怨毒，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桃生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直分神关注着她的李无言眸中寒光乍现！他甚至没有回头，左手袍袖看似随意地向后一拂。
一道细微的暗金流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那缕黑色丝线，于距桃生眉心仅三寸之处，将其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桃生甚至只感觉到一股微风吹动了她的发丝。
前方，黑色火焰熄灭。那幅价值连城的古画已然化为飞灰，簌簌飘落。墙上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印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渐渐淡去的焦臭与怨念气息。
书房内死寂一片，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只是一场幻觉。
李无言缓缓收回手，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悄然散去，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冷峻的普通摆渡人。他转过身，看向桃生。
桃生脸色还有些发白，心脏狂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难以言喻的震撼。她看着李无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刚才那力量……那绝对是远超“中疑”任务级别的力量！甚至远超她想象中阴阳司高手的范畴！这位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李无言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毫发无伤，才淡淡道：“可看清？”
桃生一愣，下意识点头：“看，看清了……”看清了那邪物的本质，也看清了……您老人家深不可测的实力。
“嗯。”李无言似乎满意了，不再多言，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教学演示。他走到昏迷的老管家身边，蹲下身，指尖泛起微光，在其眉心一点，驱散了残留的邪气。
老管家悠悠转醒，一脸茫然。
“邪物已除，无碍了。”李无言起身，语气恢复平淡，“画已毁，根源已断，好生休养即可。”
老管家闻言，又是后怕又是感激，连连叩拜。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
桃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李无言出手的那几幕，尤其是最后那拂袖间湮灭黑色丝线的轻描淡写。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摆渡人该有的手段！
她偷偷抬眼觑他。他依旧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如同神只般威严气息的人不是他。
“李先生……”桃生终于忍不住，声音细若蚊蚋，“您……刚才用的那个符印……好厉害。是什么法术？”
李无言眼睫未动，沉默了片刻，就在桃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非术。是理。”
“理？”桃生不解。
“邪欲惑心，乱序之源。判其非，镇其乱，还归清明。此乃法则之理。”他难得说了长句，虽然依旧玄奥，“力为用，理为本。”
桃生似懂非懂，但隐约明白，他强大的根源并非仅仅是灵力深厚，而是对世界某种底层“道理”的掌控和运用。
“那……您是不是……”她鼓起勇气，想问“您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物”，却被他忽然看过来的眼神打断了。
那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做好分内事。”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无需多想。”
桃生低下头：“……哦。”
但她心里那点好奇和疑惑，却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这位李先生，绝对有秘密！而且，她隐隐觉得，他对自己……似乎太过保护了。那种保护，超越了普通同僚或者导师的范畴。
马车驶回阴阳司。下车时，李无言照例率先走向院内。
桃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小声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您……又救了我一次。”
前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身影没入阴影之中。
桃生站在原地，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气息的额头（他刚才点过的地方），又想起那千钧一发间湮灭黑线的袖风，心里乱糟糟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闪烁。
荆芥姐姐，幽璃姐姐，还有这个神秘的李先生……他们，到底是谁呢？为什么都对自己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