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大捷的兴奋与缴获物资的喜悦,如同烈酒般在狼牙堡内回荡,但这份激昂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冲淡——那几十名双手被缚、面如土色、蜷缩在堡内临时划出的隔离区里的黑云寨降卒。
如何处置他们?
军议堂内,气氛不复昨日的热烈,反而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压抑。缴获的粮食和军械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但这些活生生的人,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要俺说,全砍了干净!”周丕的声音带着战场上未散的杀气,瓮声瓮气,斩钉截铁,“这帮龟孙子,跟着黑云寨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留着就是祸害!浪费粮食不说,万一里面混着黑云寨的死忠,瞅准机会在堡内作乱,里应外合,咱们哭都来不及!杀了,一了百了,还能把脑袋挂出去,让黑云寨的杂碎们看看,这就是招惹咱们的下场!”
他的话代表了堡内相当一部分老兵和激进派的想法。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尤其是敌人的性命,更是廉价。坑杀降卒,在这个时代并非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反而被认为是消除隐患、震慑敌人的有效手段。
“周将军所言,亦是一种考量。然……”贾诩微微摇头,他佝偻着身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杀俘不祥,且过于酷烈,有伤天和,亦会绝了日后他人投诚之路。再者,我堡初立,人口本就不足,无论是开垦荒地、修筑工事、运输物资,皆需大量人力。这些降卒,亦是劳力。”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老朽建议,不如进行甄别。可将他们分开审问,查清其出身、为何加入黑云寨、家中还有何人、在黑云寨中任何职、有无血债。其中多半应是被裹挟的流民或活不下去的苦哈哈,只为一口饭吃。对此类人,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允诺他们,若能诚心归附,便可成为狼牙堡之民,分予田亩(未来),享有与堡民同等之待遇。而对于少数冥顽不灵、血债累累之徒,再行严惩不贷。”
贾诩的策略更偏向于分化瓦解和利益捆绑,旨在将负担转化为资源,将敌人转化为潜在的自己人。
周丕眉头紧锁,显然不太认同:“贾先生,你说得轻巧!怎么甄别?他们嘴里能有几句实话?就算现在服软了,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起二心?这就像在身边养了一群狼,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杨帆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周丕的担忧不无道理,乱世人心叵测。但贾诩的建议,则着眼于更长远的未来和发展。狼牙堡不能永远只靠最初的几百老兄弟,必须要吸纳新鲜血液,无论是通过流民投靠,还是……消化俘虏。
他想起之前王老五的事件,正是因为有了明确的规矩,才遏制了不良风气。那么对于这些降卒,是否也能用规矩和利益,将他们束缚住,甚至同化?
“光羽,审问的情况如何?”杨帆看向如同阴影般立在角落的光羽。
光羽上前一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初步分开讯问了三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五人原为周边村庄农户或猎户,因赋税过重或村庄被毁,被迫加入黑云寨求活,大多担任杂役或普通兵卒,并无显着恶行。有四人原是地痞流氓,主动投靠,习性顽劣。剩余三人,其中一人是小头目,参与过多次劫掠,另外两人是其亲信,身上背有人命。”
情报已经足够清晰。
杨帆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丕和贾诩:“周丕的担忧是对的,隐患必须消除。贾先生的远见也是对的,人力不可浪费,人心或可争取。”
他走到堂前,声音沉稳而有力:“传令:将所有降卒带至校场!”
校场上,气氛肃杀。全副武装的陷阵营士兵手持钢刀,将三十多名降卒围在中间,冰冷的眼神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降卒们瑟瑟发抖,许多人已经瘫软在地,以为大限将至。
杨帆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周丕、贾诩分立两侧。冯源也带着后勤人员在一旁记录。
“抬起头来!”杨帆的声音如同寒铁,砸在每一个降卒的心头。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面一张张惶恐绝望的脸:“你们之前追随黑云寨,为虎作伥,按律当斩!”
一句话,让许多降卒彻底崩溃,哭声、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
“但是!”杨帆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杂音,“我狼牙堡并非嗜杀之地!也给你们一条活路!”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降卒都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现在,进行甄别!”杨帆厉声道,“凡原为良善百姓,被迫加入,未有大恶者,站到左边!凡地痞无赖,或主动投敌,或有血债在身者,留在原地!”
降卒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在几名“夜枭”冰冷目光的逼视下,终于有人颤抖着,连滚带爬地挪到了左边。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跟了过去,最终,左边站了二十七八人,而右边,只剩下寥寥七八人,包括那名小头目和他的两个亲信,以及另外几个眼神闪烁、神色凶悍的家伙。
杨帆看向光羽,光羽微微点头,确认了甄别结果基本与审讯相符。
“好!”杨帆看向左边那群人,“你们,还算有救!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黑云寨的匪兵,而是我狼牙堡的役工!会被打散编入辅兵队和工程队,负责搬运、修筑、垦荒等杂役!受我狼牙堡军规约束!表现良好者,三年后,可解除役工身份,正式成为我狼牙堡之民,分田立户!”
左边那群降卒闻言,如同听到了仙音,不少人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高呼:“谢堡主不杀之恩!愿为堡主效死!”
杨帆没有理会他们的感激,冰冷的目光转向右边那七八人,尤其是那个眼神怨毒的小头目。
“至于你们……”杨帆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顽冥不化,恶行累累!狼牙堡,容不下你们这等渣滓!”
“周丕!”
“末将在!”
“将此八人,押赴堡外刑场,明正典刑,斩首示众!首级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得令!”周丕狞笑一声,大手一挥,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将那七八个面如死灰、破口大骂或瘫软如泥的家伙拖了下去。
校场上,血腥味似乎还未散去。左边的降卒们看着同伴被拖走的下场,个个噤若寒蝉,刚刚获得的生机感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在这里,规矩意味着什么。
杨帆看着剩下的二十多名降卒,沉声道:“记住你们今天的话,也记住他们的下场!在狼牙堡,守规矩,就有活路,有功还能得赏!不守规矩,这就是榜样!”
处理完毕,降卒被分别带走,打散编入了不同的辅兵小队和雷铁匠的工程队,由老兵严密看管,从事最繁重、最基础的体力劳动。
狼牙堡的人口,一下子增加了近三十名壮劳力,对于缓解人力不足的压力无疑是有益的。但杨帆和贾诩都清楚,这只是开始。如何真正让这些人归心,如何防范可能存在的隐患,如何促进新老融合,将是接下来需要持续关注和解决的难题。
人道与实用主义之间,杨帆做出了一次艰难的平衡。他既展现了雷霆手段,肃清了隐患,也网开一面,为堡寨的发展吸纳了力量。这条统治之路,注定充满了权衡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