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灰岩县城墙上的火把在秋风中明灭不定。
一骑黑马如鬼魅般穿过城门,马蹄裹着布,踏在青石板上几无声响。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左肩插着半截断箭,冲过街道时洒下一路血点子。
守夜的巡捕刚要阻拦,看清那人腰间的铜牌,立刻让开道路——那是“夜不收”的标记。
马停在杨府门前时,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急报……”他嘶哑着吐出两个字,昏死过去。
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杨帆披着外袍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份情报。
第一份来自光羽手下的“夜不收”,用血写就的密信,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黑虎城增兵至两万,征发民夫三万筑营。见重弩三十具,攻城车十五架。其主将黑虎亲赴黑水城方向,疑求援。”
第二份是贾诩通过商路传来的线报,写在丝绸内衬里:“黑水城有异动,粮草北调,疑似备战。黑虎使者三日前入城,携重礼。城内有流言,言‘剿灭狼牙,平分其地’。”
第三份来自边境哨所,是毛林亲手所书:“敌巡骑倍增,日间达百余队。截获逃民言,黑虎军强征粮草,各村十室九空。有溃兵透露,黑虎得黑水城承诺,援兵五千,皆为精锐。”
三份情报,指向同一个结论——
大战,要来了。
“咚、咚、咚。”
杨帆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主公。”门外传来冯源轻柔的声音,“该歇息了。”
杨帆起身开门,冯源端着热粥站在门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
“你也一夜没睡?”杨帆接过粥碗。
“听见马蹄声,就醒了。”冯源走进书房,看了眼摊开的情报,眉头微蹙,“很严重?”
“比预想的严重。”杨帆喝了口粥,热流顺着食道下去,才感觉身体有了点暖意,“黑虎不甘心青石关之败,这次是要拼命了。更麻烦的是,他把黑水城也拉进来了。”
冯源沉默片刻:“我们能赢吗?”
杨帆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墙边,拉开帘幕,露出那张绘制了大半的“北境形势图”。灰岩县像一颗钉子,钉在群山与平原的交界处。往北一百二十里是黑虎城,再往北二百里,就是庞然大物般的黑水城。
“我们有多少兵?”他像是在问冯源,又像是在问自己。
“常备军八千,其中骑兵一千二。乡兵五千,可守城,不宜野战。”冯源对这些数字了如指掌,“粮草可支三月,箭矢充足,但重弩只有八具,攻城器械……几乎没有。”
“敌人可能是两万五千,甚至三万。”杨帆的手指划过地图,“而且有攻城器械,有黑水城的精锐援军。”
冯源的手微微颤抖:“那……”
“但我们必须赢。”杨帆转过身,眼神已变得锐利,“输了,这两年的一切都白费。学堂会烧毁,田地会荒芜,那些刚领了田契的老兵……会被吊死在城墙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冯源不寒而栗。
这不是危言耸听。乱世之中,败者的下场,他们见得太多。
“召集所有人。”杨帆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辰时,正厅议事。所有千夫长以上将领,所有五品以上文臣——全部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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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刻,杨府正厅。
三十多人分列两侧,文左武右,鸦雀无声。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杨帆坐在主位,没有穿公服,只是一身玄色劲装。他示意光羽:“把情况说一遍。”
光羽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大地图前,用木棍指点:“据最新情报,黑虎军已完成集结,总兵力约两万。其中步卒一万五,骑兵三千,弓弩手两千。另有民夫三万,运送粮草器械。”
木棍移向黑水城方向:“黑水城已答应出兵。首批五千,皆为百战老兵,由黑水城副将‘血手’屠刚统领。三日后出发,十日内可抵黑虎城。”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敌军总兵力,预计两万五千至三万。攻城重弩三十具,冲车、云梯、箭楼齐备。其战略目标——”
木棍重重敲在灰岩县的位置。
“一举歼灭狼牙公国,屠城三日,以儆效尤。”
厅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屠城”二字,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心里。
“怕了?”杨帆忽然开口。
武将列中,周丕猛地站起,虎目圆睁:“怕他个鸟!主公,给俺五千兵,俺去青石关守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莽撞。”毛林沉声道,“青石关虽险,但敌军若分兵绕道,或围而不攻,如何应对?”
霍去病年轻的声音响起:“那就不能只守。给我一千骑兵,我出关去,袭扰其粮道,截杀其斥候。他们大军行动,粮草最为致命。”
张玄捻须道:“霍将军此计可行,但风险极大。黑虎军此番必严防粮道,骑兵深入,恐有去无回。”
“那也比坐等着被围强!”霍去病梗着脖子。
“够了。”杨帆轻轻一句,厅内立刻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周丕说得对,不能怕。毛林说得对,不能只守。霍去病说得对,不能坐等。”杨帆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但你们想过没有——敌人为什么这么急?”
众人一愣。
“黑虎军新败,本当休整。黑水城远在二百里外,劳师远征,补给艰难。他们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秋天,冒着粮草不继的风险,倾巢而来?”
贾诩阴柔的声音响起:“因为他们在怕。”
“怕什么?”杨帆问。
“怕我们坐大。”贾诩缓缓起身,瘦削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去岁我们还只是流民,今年已有一县之地。若是再给我们一年时间,整顿兵马,发展民生,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来打我们,而是我们去找他们了。”
诸葛亮点头接话:“贾先生所言极是。黑水城此次肯出兵,绝非只为帮黑虎报仇。他们是看到了威胁,要趁我们羽翼未丰,一举扼杀。”
“所以这一战,”杨帆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不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赢的问题。赢了,狼牙公国才算真正在这北境站稳脚跟。输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
输了,万事皆休。
“现在说具体。”杨帆走回主位,“张玄,粮草还能筹措多少?”
张玄早已备好账册:“可紧急征调民间存粮,再支一月。另,臣已派人南下,向几个交好的商队购粮,但路途遥远,需二十日方能运回。”
“萧何,军械如何?”
“箭矢充足,刀枪可补。但重弩箭只够每具三十发。”萧何眉头紧锁,“最大的问题是甲胄。新兵还有三成无甲,皮甲老旧者众多。”
“工匠坊全力开工,能赶制多少?”
“日夜不停,半月可得皮甲五百领,铁甲……不足百领。”
杨帆沉默片刻:“足够了。传令:工匠坊三倍工钱,日夜赶工。民间有铁匠愿效力者,按件计酬,公国供料。”
“是!”
“光羽。”
“臣在。”
“你的夜不收,全部撒出去。”杨帆眼中寒光一闪,“我要知道敌军每日动向,粮队路线,将领情报——特别是那个屠刚,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遵命!”
“周丕、毛林。”
“末将在!”二人齐声应道。
“青石关交给你们。周丕为主将,毛林为副。给你们六千兵,我要你们守住至少二十日——二十日内,关不能破。”
周丕咬牙:“主公放心,关在人在!”
“我要的不是人在关在。”杨帆盯着他,“我要的是关在,人也要在。二十日后,我会带援兵到。”
“霍去病。”
“末将在!”年轻将领激动得声音发颤。
“给你八百精骑,出关游击。任务只有两个:一是袭扰粮道,二是猎杀斥候。记住,你是狼牙的眼睛和爪子,不是去拼命的。我要你带着八百人出去,还要带着八百人回来。”
霍去病单膝跪地:“末将立军令状!”
最后,杨帆看向文臣一侧。
“诸葛亮,你总揽后方,协调粮草军械,安抚民心。”
“百里弘,你负责与山民联络,请他们在侧翼策应,至少牵制部分敌军。”
“贾诩,”杨帆顿了顿,“你用一切手段,延缓黑水援军速度。散布谣言,收买内应,甚至……我允许你使用非常手段。”
贾诩深深一躬:“臣明白。”
部署完毕,厅内再次陷入沉默。
秋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墙上那面狼牙旗,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诸位,”杨帆最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两年前,我们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今天,我们有了城池,有了田地,有了学堂,有了千万百姓的指望。”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这一战,不是为了我杨帆,是为了那些刚领到田契的老兵,是为了学堂里读书的孩子,是为了市集上讨生活的百姓,是为了每一个相信狼牙公国能带来太平日子的人。”
“赢了,北境将有我们一片天。”
“输了……”
他停顿了很久,缓缓吐出四个字:
“我与诸位,黄泉再见。”
“誓死追随主公!”周丕第一个吼出来。
“誓死追随!”
吼声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落下。
会议散了。
众人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而坚定。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狼牙公国的命运,就系在这一战上了。
杨帆最后一个走出正厅。
天已大亮,朝阳从东边升起,把城墙染成金色。城外的田野里,农人已经开始劳作;学堂方向传来晨读声;市集渐渐有了人声。
这一切,都可能在不久后,化为焦土。
冯源默默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我们会赢的,对吗?”她轻声问。
杨帆望着那片晨光,没有回答。
他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山雨欲来。
而他,必须成为那座能挡住风雨的山。
远处,军营传来集结的号角声。
一声,又一声。
像战鼓,像心跳。
像这个新生国度,不屈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