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漂泊的孤舟,在黑暗的潮汐中几经沉浮,最终被一阵颠簸和嘈杂的人声勉强拉回了岸。
陈薇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粗粝的砂石,而是身下硬板床铺的触感,以及覆盖在身上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味的粗布薄被。屋顶是简陋的茅草,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已然昏暗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她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地底的爆炸、混沌的漂流、陌生的海滩、还有那个好心的老渔民……
“夜枭!十七!”她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哎,姑娘醒了?莫动,莫动!”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妇人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端着一个陶碗,快步走到床边。
“你和你那位郎君伤得都重,尤其是那位郎君,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多亏了俺家老头子懂些草药,先给你们止了血。”老妇人将陶碗递到陈薇嘴边,里面是温热的、带着腥气的鱼汤,“先喝点汤,暖暖身子,有点力气再说。”
郎君?陈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老妇人指的是“夜枭”。她此刻也无心解释,顺从地小口喝着鱼汤。温热流质的食物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落入空瘪的胃中,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和力气。
“婆婆……多谢救命之恩。”陈薇声音依旧沙哑,但总算能说出完整的话,“我的同伴……他们……”
“那位郎君在隔壁躺着哩,还没醒,气息弱得很,但命算是暂时吊住了。”老妇人叹了口气,“另外那位穿黑衣服的姑娘……俺家老头子把你们背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你和那位郎君了。没见着第三个人啊。”
十七不见了?!
陈薇的心猛地一沉。是当时老者只来得及救回两人?还是十七在他们昏迷期间自行离开了?以十七的身手和警觉,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但她伤势不轻,独自离开又能去哪里?是去探查环境,还是……遇到了别的意外?
担忧如同阴云,再次笼罩心头。
“婆婆,这里是哪里?”陈薇强迫自己镇定,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处境。
“这里是石塘村,靠着东海边哩,偏僻得很。”老妇人说道,“俺家姓周,你叫俺周婆婆就好。俺老头子打鱼回来碰上你们,真是菩萨保佑,这地方平时几个月都见不着一个生人。”
石塘村?东海边?陈薇快速回忆着莫管事给的地图,海宁在钱塘江口,虽也临海,但似乎并非直接面向开阔的东海。他们竟然被爆炸的能量或者随后的海流带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周婆婆,您救我们回来……有没有引起村里其他人注意?”陈薇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深知追兵可能并未放弃,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周婆婆摆摆手:“放心,俺家住在村子最东头,独门独户,离得远哩。就俺和老伴两个,儿女都在外面讨生活。老头子把你们背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没人瞧见。”
陈薇稍稍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落在了这样一个偏僻且好心的渔民家中。
喝完了鱼汤,陈薇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恳求周婆婆带她去隔壁看看“夜枭”。
隔壁房间更加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夜枭”静静地躺在上面,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他赤裸的上身被厚厚的、散发着草药气味的布带缠绕着,尤其是背部,依旧有淡淡的血色渗出。周老汉(周婆婆的老伴)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周老爹,”陈薇轻声唤道,声音哽咽,“他……他怎么样?”
周老汉抬起头,看到陈薇,叹了口气:“姑娘,你这位……唉,伤得太重了。外伤还好说,主要是内里,五脏六腑都震伤了,一股子死气沉沉的。俺用的都是些土方子,吊住命不难,但要醒过来,恢复过来,难啊……除非能找到更好的大夫,用上好的药材。”
陈薇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床边,看着“夜枭”那如同沉睡般的脸,想起他为了救自己,毅然冲向那不可战胜的黑袍,最终落得如此境地,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那手掌依旧宽厚,却失去了往日的力量。
“夜枭……你一定要撑住……”她低声呢喃,仿佛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夜幕彻底降临。渔村没有灯火,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光辉。
陈薇躺在硬板床上,虽然身体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十七下落不明,“夜枭”重伤垂危,自己也是虚弱不堪。他们虽然暂时脱离了地底的绝境,来到了这片看似安宁的渔村,但危机并未解除。
朝廷、“影刃”、还有那神秘的黑袍(如果未死)……这些势力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而他们现在,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海宁还去得成吗?父亲的遗愿,星陨之谜的真相,又该如何追寻?
前途依旧迷雾重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险境之上。
她摸了摸怀中,那枚曾指引方向、最终也参与引爆了星髓的玄鸟令已然化为乌有。如今,她只剩下自己,和身边这两个生死未卜的同伴。
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必须想办法治好“夜枭”的伤,必须找到十七,必须……弄清楚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月光下,陈薇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既然老天爷让她活了下来,那么,她就绝不能辜负这份侥幸,更不能辜负那些为她付出牺牲的人。
她闭上眼睛,开始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气息,按照父亲早年教过的最基础的养气法门,一点点滋养干涸的经脉。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而这渔村的短暂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窗外,海浪声依旧,如同永恒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