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德发也淋成了落汤鸡,但心情却出奇地好。雨水冲刷过的空气格外清新,农舍前的池塘泛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稻田在雨中若隐若现,宛如水墨画。
农舍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避雨。屋子里简陋但整洁,墙上挂着越南国旗和胡志明像。老妇人给他们端来热茶和糯米糕,阿芳用越南语和他们交谈,不时发出笑声。
他们说什么?包德发好奇地问。
阿芳翻译道:他们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我说不是,你是我叔叔。
包德发尴尬地咳嗽两声,老夫妇却笑得更欢了。老妇人拍拍包德发的肩膀,说了几句话。
她说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六十多岁的人,阿芳翻译道,眼里带着揶揄,问你在中国有没有妻子。
包德发脸红了:我妻子……去世了。
阿芳的表情立刻变得柔和,轻声向老夫妇解释。老妇人露出抱歉的神情,给包德发又添了块糯米糕。
雨下了将近一小时才停。临走时,包德发坚持要给老夫妇钱,他们却坚决不收。最后包德发悄悄在茶杯下压了二十万越南盾。
重新上路后,阿芳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刚才那对老人让我想起我爷爷奶奶,她主动开口,他们住在湄公河的一个小岛上,种了一辈子椰子。
你经常回去看他们吗?包德发问。
阿芳摇摇头:上次回去是三年前了。车费太贵,而且我工作忙……
包德发心里一动:今天办完正事,要不要顺路去看看他们?
阿芳的背明显僵了一下:太远了,而且……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做摩托车司机。我告诉他们我在旅行社工作。
包德发识趣地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就像他从不告诉越南新认识的朋友,自己退休前只是个普通的车间主任,不是什么上海大老板。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美拖市。这座湄公河畔的小城以水果和椰子糖闻名,街上到处是卖特产的小店。阿芳带包德发去了一家河畔餐厅,点了湄公河特产的象耳鱼和酸汤。
等待上菜时,包德发终于切入正题:阿芳,关于你妹妹上学的事,我考虑过了。我想资助她四年学费,不用还。
阿芳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包先生,我们昨天才认识……
三天,包德发纠正她,而且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看,我退休金一个月一万多人民币,在上海有两套房子出租,儿子女儿都成家立业了,不缺钱。
阿芳放下杯子,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包德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三个原因。第一,我欣赏你自力更生的精神;第二,教育改变命运,我乐意帮忙;第三……他顿了顿,我在越南这段时间,需要个可靠向导,算是预付工资。
最后一个理由是他临时加的,听起来不那么像慈善施舍。阿芳咬着下唇思考了很久,最后说:我需要和妹妹商量。
当然!包德发趁热打铁,你可以带她来见我,我请你们吃饭。
午餐后,他们乘船游览了湄公河。碧绿的河水缓缓流淌,两岸是茂密的热带植物和零散的村庄。船夫带他们参观了几个小岛,品尝了蜂蜜茶和热带水果。包德发像个春游的小学生,兴奋地拍照,尝遍每一种水果,还买了一大堆椰子糖准备带回上海送人。
回程路上,阿芳开得慢了许多。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稻田上,美得像幅油画。包德发搂着阿芳的腰,昏昏欲睡。
包先生,阿芳突然开口,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妹妹,不如……直接给她交学费?不用经过我。
包德发立刻清醒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阿芳的声音很平静,钱直接给学校,这样你不用担心被挪用,我也不用觉得欠你人情。
包德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行啊!你有学校账号吗?我明天就能转账。
阿芳报了一串数字,包德发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两人又陷入沉默,只有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包德发心里盘算着:一年六千,四年两万四,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在上海,这点钱还不够请客户吃顿饭。但如果能改变一个越南女孩的命运,这投资太值了。更何况……有阿芳这层关系,他在越南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沾沾自喜。退休前在厂里,人人都说他包德发是,从不做亏本买卖。
回到胡志明市已是晚上九点。包德发腰酸背痛,但精神亢奋。他坚持请阿芳吃宵夜,两人去了范五老街的一家烧烤摊。
几瓶啤酒下肚,包德发的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地讲起上海的种种。阿芳安静地听着,不时提问。当包德发说到外滩的夜景时,阿芳突然说:其实我从来没离开过越南。
包德发一愣:你想去看看吗?
当然想,阿芳笑了笑,但护照和签证对越南普通人来说很麻烦,而且……太贵了。
包德发差点脱口而出我可以请你去上海玩,但及时刹住了车。太急切会吓跑人家,要慢慢来。
以后有机会的,他改口道,越南发展这么快,年轻人机会多着呢。
宵夜后,阿芳送包德发回酒店。临别时,包德发掏出钱包,数了八十万越南盾给阿芳:今天的费用,说好的。
阿芳接过钱,犹豫了一下:明天……还用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