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
邢德心头莫名一跳,这传说中的凶兽之名,此刻由这老者口中道出,透着难以言喻的诡谲。
但箭在弦上,贪婪和凶性已彻底压倒了那一丝不安。
“管你是饕餮还是饿鬼!看箭!”
他厉声断喝,杀意凝于指尖,蓄满劲力的手指猛地一松!
“嘣……!”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
箭矢撕裂冰冷的雾气,发出尖锐的啸音,直射老者面门!
电光石火之间,老者非但不避,反而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整个背脊平贴在了骡背上,姿势怪异无比。
同时,他那刚刚脱了靴子的左脚闪电般抬起,向上迎去!
脚上仅着布袜,干瘦的脚掌上,两根脚趾——大趾与二趾,竟如铁匠夹取热铁的火钳般,猛然张开!
“嗒!”
一声轻微、清晰的脆响。
那支疾如流星的雕翎箭,竟被老者用两根脚趾,稳稳地夹在了趾缝之间!
箭尾的白羽犹在剧烈震颤,嗡嗡作响。
老者躺在骡背上,举着那只夹着箭的脚,对着邢德晃了晃,布袜上甚至没留下丝毫破损的痕迹。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技但止此,何须而翁手敌?”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邢德的心口!
惊骇、羞愤、以及一种被彻底戏弄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引以为傲的箭术,竟被对方用脚趾接下,还如此轻描淡写!
一股邪血直冲顶门,烧得他双眼赤红。
“老匹夫!休得猖狂!”
邢德嘶吼,声音都变了调。怒极之下,他再无保留,瞬间施展出压箱底的绝技!
右手快如鬼魅,探入箭壶,三支利箭已被同时夹在指缝!
弓开如霹雳弦惊!
第一箭刚离弦,第二箭已衔尾疾追,第三箭更是后发先至!
三支箭连成一道致命的直线。
破空尖啸,首尾相衔,直取老者咽喉、心口、面门!
这正是他名震绿林的“三珠连环”,快、准、狠。
不知多少成名高手饮恨于此招之下!
老者依旧躺在骡背上,面对这追魂夺魄的三连珠,他似乎终于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
右手随意地一抬,食中二指如拈花般轻轻一拂,竟将射向心口的第一支箭稳稳捏住。
第二支箭已至面门!
老者似乎不及再抬手格挡,竟不闪不避!
“噗!”
一声闷响!第二支箭,不偏不倚,正正射入老者的口中!箭杆没入大半!
老者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伐倒的枯木,直挺挺地从骡背上栽落下来。
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官道上,尘土微扬。
他双目圆睁,口中衔着那支长箭,四肢摊开,一动不动。死寂。
只有寒风吹过枯草的呜咽。
邢德剧烈地喘息着,额头冷汗涔涔,握弓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成了?
这诡异莫测的老家伙,竟被自己这搏命一击射杀了?
巨大的狂喜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虚脱感冲击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策马缓缓上前,想确认老者生死,更想尽快拿到那装满金饼的皮囊。
瘦马踏着碎步,靠近那僵卧的“尸体”。
就在马蹄几乎要踏到老者衣角的瞬间——地上那“尸体”突然动了!
只见老者猛地一挺身,如同僵尸复活!
“噗”的一声,他将口中那支深深插入的箭矢,如枣核般喷吐而出!
那支带血的箭“夺”地钉入邢德马前的冻土里,箭尾兀自颤动。
老者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法矫捷得完全不像个老人,他拍着手掌,哈哈大笑,声音洪亮震得雾气都似在翻滚。
“哈哈哈!初会面,何便作此恶剧?见面礼也忒重了些!”
他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口中竟无半点血迹伤痕!
邢德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眼前这景象,已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
口吞利箭而不死,谈笑风生如戏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
“嘶聿聿……!”
他胯下的瘦马也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随即不顾一切地尥开蹶子,发疯般掉头狂奔!
邢德猝不及防,差点被甩下马背,只能死死抱住马颈。
伏低身体,任由惊马载着他,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逃窜!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雾气弥漫的官道,只觉得那老者的笑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在身后。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戏谑。
瘦马受惊,四蹄翻飞,驮着失魂落魄的邢德在荒原上狂奔了不知多久,直到口吐白沫,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邢德伏在马背上,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耳膜嗡嗡作响。
身后那官道早已隐没在浓雾与起伏的丘陵之后。
但那白发老者吐箭跃起时洪钟般的笑声,还有那铁钳般夹住箭矢的脚趾。
如同鬼魅的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那里完好无损,却总感觉残留着某种被无形箭矢洞穿撕裂的幻痛。
“饕餮……”
他喃喃自语,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那老东西是人?
是妖?
还是精怪?
自己赖以成名的连珠快箭,在对方眼中竟如孩童投掷的草棍般可笑!
劫掠的念头早已被无边的恐惧碾得粉碎,此刻占据他身心的,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刺骨冰凉,他裹紧了单薄的棉袍,茫然四顾。
天地苍茫,前路渺渺,身无分文,这年关,该如何熬过?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被冻僵在马背上时,前方官道拐弯处,一阵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车马正迤逦行来。
打头的是几名骑着健马的劲装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中间护着几辆装载沉重货物的骡车,车辙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