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楼没料到鸦头会主动答应,心中暗暗称奇,又不好反悔,只得将银子交给吴氏,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当王文被引入精心布置的香闺,见到灯下盛装而坐、更显清丽不可方物的鸦头时,恍如梦中。
红烛摇曳,映照着少女羞涩而坚定的面庞。
红烛高烧,锦帐低垂。王文望着眼前这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女,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他鼓起勇气,轻声道:“鸦头姑娘……”
鸦头抬起眼眸,那目光清澈而深邃,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哀愁。
她轻轻打断王文:“王郎,不必拘礼。
妾身沦落风尘,本是烟花下流,实在不堪与君匹配。
今日蒙君不弃,垂怜眷顾,这份情义,于妾身而言,重逾千斤。”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君倾尽所有,博得这一夕之欢。
然欢愉易逝,明日天明,君又将如何自处?
妾……妾又当如何自处?”
想到明日分离,前途渺茫,王文心中大恸,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王郎勿悲,”
鸦头见他落泪,反而露出一丝决然的笑意,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妾身委身于此烟花之地,实非本愿。
只是命途多舛,身不由己。
这些年来,所见皆是虚情假意,贪财好色之徒。
如君这般敦厚至诚之人,妾身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文,“王郎,若你真心待我,不嫌妾身卑贱,我们……我们逃走吧!”
“逃走?”王文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你……你是说真的?”
“是!”鸦头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请君带我宵遁!离开这牢笼!”
“好!好!”王文激动得浑身颤抖,立刻起身,“我们这就走!”
鸦头也迅速起身,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已是三更半夜,万籁俱寂。
她迅速脱下身上的罗裙,取出一套早已备好的男装,动作麻利地换上。
顷刻间,一个清秀俊朗的“小书童”便出现在王文面前。
两人不敢耽搁,鸦头拉着王文,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旅店主人房外。
王文用力叩门,谎称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立刻启程。
店主人睡眼惺忪,抱怨了几句,但见王文神色焦急,又付了额外的房钱,便也放行。
王文来六河时,雇了两头毛驴和一个仆人。
此刻三人两驴,趁着夜色仓皇出城。
刚刚走出城门,鸦头掏出两张画着奇异符咒的黄纸,口中念念有词。
她将其中一张黄纸系在仆人所骑驴子的耳朵上,又将另一张黄纸系在骑驴子耳朵上。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鸦头将最后一张符纸拍在仆人背后。
“坐稳了!”
鸦头突然低声喝道,同时猛地一抖缰绳。
就在这一瞬间,慢悠悠走着的毛驴,突然间四蹄腾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狂奔起来!
王文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狂风呼啸的声音,那风声如同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脸颊上感到一阵刺痛。
他的眼睛勉强眯成一条缝,看着两旁的景物,如同闪电飞速倒退,最终模糊成一片。
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这股力量抛飞。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腾云驾雾,这种奇妙的感觉既兴奋,又感到恐惧。
也不知道这两头毛驴狂奔了多久,当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它们的速度突然毫无征兆地慢了下来。
王文定了定神,定睛一看,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宽阔浩荡的大江。
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而江边的码头上更是人声鼎沸,一片喧嚣。
“这……这竟然是汉江口!”
王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个夜晚的时间,他们竟然已经从六河跑出了数百里之遥!
三人寻了处僻静的江边,租了间简陋的民房暂时安顿下来。
惊魂甫定,王文看着鸦头,心中充满了震撼与疑惑:“鸦头……你……这符咒……”
鸦头看着王文惊疑不定的神情,坦然道:
“王郎,事到如今,妾身不敢再瞒你。
说出来,只怕你会害怕。
妾……妾并非凡人,乃是山中修炼的狐仙。”
王文虽觉惊异,但想到一路行来的种种神奇,又见鸦头目光清澈坦诚,毫无妖邪之气,心中反而生出一股怜惜与坚定。
他握住鸦头的手,温言道:
“无论你是人是狐,你都是我的鸦头。
若非是你,我早已心丧若死。只是……”
他环顾这徒有四壁的陋室,面露惭色。
“我身无长物,家徒四壁,连累你跟着我受苦,只怕……只怕日后你会后悔。”
“王郎何出此言?”
鸦头反握住他的手,眼中充满力量。
“妾身既随你出来,便是要与你同甘共苦,何来后悔?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手脚俱全,何愁生计?
你看这汉江口,商旅云集,正是谋生之地。
可将那头驴子卖了,换些本钱,做点小买卖。”
王文依言,将一头驴子卖掉,又用剩下的钱,在租住的房子临街处支起一个小摊。
鸦头心灵手巧,买来些粗布、针线、酒曲。
她日夜赶工,绣出精美的荷包、披肩;
又指点王文和仆人酿些米酒,做些简单的浆水、小吃。
王文脱下长衫,换上粗布短衣,与仆人一起,当垆卖酒,挑担贩浆,毫无书生架子。
鸦头更是勤勉,白日操持家务,夜里挑灯刺绣。
她绣工精湛,花样新颖,做出的荷包、披肩在码头上很受欢迎。
渐渐地,小摊的生意有了起色。
虽然辛苦,但粗茶淡饭,三餐无忧。
更难得的是,两人心意相通,患难与共,日子虽清贫,却充满了温馨与希望。
一年过去,他们竟也积攒下一些银钱。
王文不必再亲自操劳,请了个小丫鬟帮忙,鸦头也添置了些衣物,脸上有了红润的光泽。
小家庭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王文看着灯下为自己缝补衣衫的鸦头,只觉此生再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