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猛然睁眼时,归心钟第十响的余音正像游丝般缠着耳膜。
夜风吹得午休舱帘子簌簌作响,他望着自己掌心——那张前世写满我不想再拼命了的皱巴巴纸条,不知何时已化作细碎的白灰,指腹却还残留着出租屋水泥地板的冷硬触感,像被谁偷偷塞了块冰在掌纹里。
隔壁恢复舱传来极轻的响动。
他侧头,看见林诗雅蜷在舱内,苍白的脸几乎要融进雪缎被单里,可唇角却翘着,像偷喝了蜜的小兽。你回来了......还折了纸船。她的呢喃裹在呼吸里,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精准落进谭浩心口。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腕间投下一片银斑——那里缠着根极细的黑线,比蛛丝还轻,却泛着淬毒的冷光。
谭浩瞳孔微缩,这是记忆长河里最危险的断生丝,沾着就会像被蛀虫啃食魂魄,连化神境修士都得褪层皮。
指尖刚要触到那根线,他又顿住。
前世被房东阿姨追着骂小没良心的,碰凉水手要裂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突然笑了。
心念微动间,空气里浮起几缕淡金的光纹,像被揉碎的星子——他把接触即污染的规则在这方寸之地打了个结,就像给玻璃罩子拧上保险栓。
林诗雅的手腕很凉,比他前世冬天送外卖时戴的薄手套还凉。
谭浩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根黑线立刻像活了似的往他掌心钻,他也不躲,任由它爬进识海,最后的一声,被封进了最深处那团流转的神格光晕里。
窗棂突然被撞出脆响。
谭浩转头,衔灯雀正扑棱着焦黑的翅膀跌进来,尾羽还沾着火星子,喙里叼的公文烧着幽蓝的火,火漆印上的裂痕竟和他掌纹分毫不差。
又来这套?谭浩摸出根草叼在嘴里,懒洋洋靠在舱边。
公文展开时,幽蓝火焰在纸面凝成一行字:警告:管理员身份认证异常。
检测到双源共鸣,建议立即终止‘梦域编织’权限。
他挑了挑眉,草茎在嘴角晃了晃:说我不是真神?
行啊。屈指一弹,公文地扎进窗外池塘。
水面荡开涟漪的刹那,倒影突然变了——不是月光下的宫墙,而是他前世那间八平米的出租屋。
泡面在桌上腾着热气,油花儿在汤面滚成小太阳。
墙角的日历翻到穿越前夜,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他用马克笔写的今天发工资,吃顿好的。
可蜷缩在旧沙发上的那个身影在抽搐,灰扑扑的外卖服皱成一团,他缓缓抬起头,眼睛像被墨汁浸过,嘴唇无声开合:......是你吗?
谭浩的草茎地掉在地上。
他凑近池塘,倒影里的突然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水面——那只手背上有块淡褐色的疤,是前世送夜宵时被摩托车烫的,连形状都和他现在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哗啦。
归心钟第十一次震动的声波扫过水面,涟漪碎成金箔般的光。
谭浩直起身子,后颈冒起一层薄汗。
他转身走向编辑室,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空响,像有人在敲他的太阳穴。
终端屏幕在他靠近时自动亮起,幽蓝的光映得他眼尾发红。
日志记录跳出来的瞬间,他呼吸一滞——那是条从未见过的条目,字迹有些模糊,像是用血泪写的:值班员日志·第一百一十任:守终者。
备注:他曾试图用神力复活亡母,失败后自毁神格,临终前说——‘如果神不能哭,那我不当了。
’
谭浩的手指按在终端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脏。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最初觉醒神格时会有股铺天盖地的冷漠——那是守终者在自毁前最后一层保护壳,像给伤口裹上浸了麻药的布。
咚——
归心钟的余震还在空气里荡。
凡间某个小村落,裹着破棉絮的老妇翻了个身,梦到死去的孙女正给她掖被角;都城的绣娘揉了揉眼睛,针线上的牡丹突然开得比白天还艳;连最北边的雪山上,闭关百年的老修士都猛地睁眼,眼眶发热——他梦见自己小时候,娘正把热乎的烤红薯塞进他冻红的手里。
哥......
林诗雅的声音比归心钟还轻。
谭浩转身时,看见她手中的静言花最后一瓣正缓缓展开,花瓣上的水珠落进她掌心,竟凝出清晰的字:我想做个不怕醒的梦。
虚空突然泛起涟漪。
衔灯雀扑棱着要飞出去,却像撞在无形的玻璃上,羽毛扑簌簌落了几片。
谭浩盯着它的影子——那团黑影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浮在半空中,和它的本体叠成了双影。
他摸出根新的草叼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
晨风卷着露水钻进衣领,他想起前世房东阿姨总说年轻人要吃早饭,想起林诗雅第一次见他时皱着眉说成何体统,想起二皇兄举着糖葫芦说老九,这串最大的给你。
不怕醒的梦......谭浩喃喃重复,指尖轻轻碰了碰终端。
屏幕上的日志突然多了一行新记录,是他用规则之力写的:值班员日志·第一百一十一任:谭浩。
备注:他说,神也得吃泡面。
归心钟的余音还在绕梁。
谭浩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把草茎咬得咯吱响。
他知道,等天亮了,有些事该试试了——比如给那些总做噩梦的人,留扇能随时推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