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抡起第一锹的第七日,东岭村的泉水就顺着新凿的石渠淌进了各家陶瓮。
半月后,山民们蹲在新铺的青石板路上喝早茶时,能看见野猪群被圈在村后竹篱笆里拱食——那是阿满带着猎户们用陷阱网来的,说是要养肥了分给各户过年。
这夜亥时三刻,村北头那座塌了半面墙的破庙突然卷起一阵阴风。
断柱上积了十年的蛛网“刷”地撕裂,满地碎砖簌簌跳动,竟在供桌前凝出个青面赤发的身影。
“厉...厉山神?”巡夜的王二柱提着灯笼踉跄后退,灯笼光映出那身影腰间褪色的山神印——正是二十年前突然消失的前任山神厉元阳。
残魂周身缠着淡青色的雾气,那是上界暗中输送的神格碎片在作祟。
他盯着墙根处新立的木牌——“东岭山民自治公所”,嘴角扯出扭曲的笑:“凡夫俗子也配管山?”话音未落,庙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枝桠抽打着残破的庙门,“尔等窃据神位,罪该万死!”
次日破晓,厉元阳立在鹰嘴崖顶,脚下云气翻涌如涛。
他周身腾起幽蓝神辉,震得满山松涛轰鸣:“吾乃正统山神,今奉天意归位!”山脚下,几个头发斑白的老妇攥着香烛躲在树后,眼神动摇——他们记得二十年前,这尊神虽不管事,可年节供上三牲,总还能图个“心安”。
玄箴的青布官靴踏碎满地晨露,冲进谭浩的竹院时,茶盏里的茉莉还浮着热气。
“九殿下,厉元阳昨日夜袭古庙,今早又搞出雷暴前兆。”他攥着巡山队的密报,指尖发颤,“若是他真能召来山洪,百姓怕是要重新跪神坛!”
谭浩正翘着二郎腿剥菱角,闻言抬头挑眉:“老员工想回原单位抢编制?”他把菱角壳扔进竹篓,慢悠悠擦手,“别急,让百姓自己选。”
三日后,东岭各村的晒谷场都立起了红漆票箱。
谭浩让玄箴写的公告贴在村口老槐树上,墨迹未干就围了一圈人:“一、厉元阳有无资格参选?二、阿满干得咋样?三、山神非得外人当?”
林诗雅踩着晨雾巡村时,正撞见猎户老周蹲在票箱前拍大腿:“当年我家羊被狼叼了三头,求厉元阳他眼皮都不抬!阿满上月还帮我修了羊圈!”旁边卖山货的阿秀举着选票笑:“我给阿满画了朵小红花——他教我闺女认泉水渠的图纸呢!”最边上的瞎眼陈阿婆摸着选票上的凹痕,摸索到阿满那栏的凸起时,浑浊的眼睛竟泛了光:“这娃前日背我去看新井,手暖得像小太阳。”
投票第七日,鹰嘴崖下的晒谷场挤得密不透风。
厉元阳裹着阴云从天而降,周身神辉震得竹棚“哗啦啦”响。
他抬手召来乌云,豆大的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看见没?这才是神的力量!你们选的放牛娃,挡得住?”
百姓们下意识后退,雨幕里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阿满踩着湿滑的青石板爬上高台,浑身湿透的粗布短打贴在身上,却把一张卷成筒的图纸举得老高:“我画了排水渠!能防十年洪水!”他转身看向人群,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他会下雨,我会治水——你们说,要脾气大的神,还是办实事的人?”
沉默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忽然,人群最前排的小丫头举着被雨水泡软的选票喊:“我选阿满!他教我给泉水渠刻名字!”紧接着,猎户老周的粗嗓门炸响:“我也选!”“我选!”“选阿满!”声浪掀翻了阴云,数百支火把“轰”地燃亮山坡,选票像白色的蝴蝶扑向票箱。
谭浩坐在村东头老屋顶上啃玉米,看计票的孩童举着沾雨水的纸卷跑过来:“九成二!阿满九成二!”他漫不经心把玉米芯扔进竹篓,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弹——厉元阳体内那丝外来神格“啪”地碎裂,像块摔在青石板上的玻璃。
残魂消散前,最后听见的是小丫头脆生生的欢呼:“我们自己选的神,才最灵验!”
三日后的子夜,东岭山脚的野莓丛里突然渗出一线黑水。
那水泛着诡异的幽光,所过之处,草叶瞬间焦枯,连觅食的野兔都抽搐着翻了白眼。
而此刻的谭浩正躺在竹院的摇椅上打盹,全然不知山脚下那抹黑泉,正顺着石缝,缓缓朝他的方向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