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谭浩的嘟囔消散在夜色里,那叠烫金标题的册子还在月光下泛着暖黄。
便民站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出几个灰头土脸的身影正扶着山径旁的野竹喘气。
为首的小神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的风雷司腰牌沾着泥点,怀里的册子用红绸裹了三层,抱得比命还紧。
到...到了。他喉结动了动,抬起的手还在发抖。
后面跟着的几个小神更惨,有个扛着云板的,云板边角磕得坑坑洼洼;提灯笼的那个,灯笼纸糊了七八个补丁,火光从破洞里漏出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玄箴刚给灶里添了把柴,听见门响抬头,手里的茶碗差点摔了——这几个哪像是神仙?
倒像是被野狗追了半夜的凡人。几位这是...他刚开口,为首的小神就跪了,红绸从怀里滑下来,册子地砸在青石板上。
大人!小神声音发颤,额角的汗珠子直往下掉,我们是风雷司新成立的为民服务绩效组的。
上头这个月给我们定了KpI,每人每月有效祈愿响应率得≥85%,完不成就扣香火!他哆哆嗦嗦翻开那本《月度履职KpI考核细则》,指尖在纸页上直跳,您看您看,群众满意度每低1%,降一级职俸;投诉超三次自动触发述职审查...我们天天从早忙到晚,东边求雨西边灭火,可人间诉求跟潮水似的涌过来,实在忙不过来啊!
玄箴蹲下身翻那册子,烛火映得他眉心皱成个结。
最后一页还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王三狗家牛丢了要找,李二婶家鸡飞了要寻,张猎户被野猪拱了要驱——这些也算有效祈愿?他抬头时,眼尾都泛红了:你们这哪是当神仙,分明是给人间当管家。
可不就是嘛!扛云板的小神抽了抽鼻子,前日我去帮刘老汉找走丢的孙子,找了三天三夜,结果响应率刚到84%,上头说差0.5%就扣我半季度香火。
我媳妇怀着胎呢,香火一扣,她连养胎的仙露都喝不上...他说着说着声音哽住,云板砸在地上。
谭浩原本蜷在竹榻上啃草根,这会子坐直了,草根从嘴角滑下来。
他眯着眼扫过那叠考核细则,突然笑出声:哟,现在神仙也搞末位淘汰了?
林诗雅站在窗边,月光穿过她的道袍,在地上投下片清冷的影子。
她突然伸手扣住为首小神的手腕,小神疼得倒抽冷气——他体内灵力像团乱麻,根根绞成死结。他们被考核压得透支了。林诗雅松开手,声音里带了丝冷意,学了你的便民站形式,却没学你那份真心服务的底气,反而把考核当鞭子抽人。
谭浩的笑慢慢收了。
他望着那几个小神发红的眼眶,想起前日在粥棚里,有个老妇人拉着他的袖子说谭公子说话真暖;想起玄箴整理的台账上,每一条诉求后面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他突然翻身跳下竹榻,蹲到床底下一阵乱摸,拖出个破木箱,倒出半屋子旧表格。
拿去吧。他捡出张边角卷毛的纸,上面用墨笔写着《便民五步法》,第一步,听清问题;第二步,别急着甩锅;第三步,能当场解决的绝不拖;第四步,解决不了的公开说明;第五步...记得说声对不起。他把纸拍在小神怀里,咧嘴一笑,教材免费,但要是有人拿这当加班指标——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千里外的风雷司办公室里,所有打印机突然地卡住,纸页绞成了团,我就让他们的打印机天天卡纸。
小神们捧着那叠纸,像是捧着救命符。
为首的小神抹了把脸,突然对着谭浩重重磕了个头:谭公子大恩,小神没齿难忘!
三日后的夜里,便民站的门被拍得山响。
谭浩正就着咸菜啃馒头,门一开,上次那个扛云板的小神跪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腰牌被扯得只剩半截。谭公子救我!他哭嚎着,我按您的五步法,一天处理了四十起旱情预警,群众评分涨到了92%!
可上司说我破坏原有述职节奏,要把我贬去寒狱!
谭浩把馒头往桌上一放,慢腾腾擦了擦手。
林诗雅站在他身后,袖中指尖微微发亮——她能感觉到,这小神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威压,是上界仙人下的贬谪令。
起来。谭浩弯腰把小神拉起来,转身从书案上抽出那本《便民五步法》,从今天起,谁按这套办法办事,就算被开除...他把书往桌上一拍,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震得烛火直晃,我也收留。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响起一声。
小神抬头望去,只见整片东岭山上空的乌云正缓缓分开,露出中间一道银白的光路,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把天都撕开了道口子。
风裹着仙香吹进来,吹得那本《便民五步法》翻页,停在写着记得说声对不起的那一页。
被惊动的玄箴从里屋跑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望着那道光路,突然笑出了声——上个月谭浩给孤儿们分糖时,天也晴得特别好看;前月他审贪神时,雷阵雨来得特别及时。
原来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替人间撑着天。
风雷司那位震怒的上司是在半夜惊醒的。
他梦见自己的神庙屋顶漏了个大洞,雨水哗啦啦往下灌,把供桌上的香火灯浇得直冒烟。
等他顶着湿发冲去神庙,发现屋顶当真裂了道缝,香火灯的火苗正歪歪扭扭,像是被谁掐着脖子似的,随时要灭。
这...这是遭了天谴?他哆嗦着跪下来,突然瞥见供桌下压着张纸——正是那本《谭氏服务心法》的手抄版,最上面用朱砂笔圈了行字:真心待民者,天自护之。
同一晚,玄箴在整理便民站的台账时,发现案头多了封烫金请柬。
他翻开一看,上面用金线绣着紫微垣三个大字,落款是天庭礼部。
玄箴望着那金闪闪的字迹,又望了望里屋还在啃馒头的谭浩,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山风又起,吹得请柬边角轻轻翻动,露出最底下一行小字:谨定于下月十五,举办首次...(字迹被风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