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雾气还没散尽。张婶拎着木桶到井边,手刚碰到井绳就愣住了——井水不知何时漫到了井沿,清亮得能照见人影。她试探着舀了半桶,一回头,井水又“咕嘟咕嘟”涌上来,不多不少,刚好填平。
“真是奇了!”张婶拎着湿手往巷口去,正撞见王二家的小子举着木剑蹦跶。那木剑她认得,前日娃子在晒谷场弄丢时,他娘还抹了半天眼泪。“你娘不是说找不着了吗?哪儿来的?”小娃仰着花脸笑:“就在我床头!还热乎乎的,像刚晒过太阳!”
柴房里的李老汉更纳闷,蹲在堆了半年的湿柴前直搓手:“我这破屋漏雨,柴草从来就没干透过,可昨儿一摸——干得能蹦出火星子!”他掰着指头数,“井水、木剑、柴火……该不会是谭殿下贴的那张守则显灵了吧?”
话音未落,便民站那口铜钟“嗡”地一声轻鸣。这钟是三年前谭浩让人铸的,说是“百姓有难处,敲钟我便来”。可此刻钟槌好端端挂在梁上,钟身却自个儿颤动着,青铜表面浮起水波似的光纹,渐渐凝成三个字:“规·仍在”。
玄箴踏着满地晨露赶来时,钟声余韵还未散。他仰头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从袖中抖出一串测灵珠。珠子刚触到钟身就“啪”地炸成粉末,连半点灵气都没残留。
“符阵未动,灵脉如常……”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石板上被钟槌磨出的浅坑——那是三年来百姓一锤锤敲出的痕迹,“可这钟,倒像是突然‘记起’自己该守什么规矩了。”
山风卷着草屑扑进草棚时,谭浩正捏着小花猪的蹄子发愁。小猪“哼哼”抗议,他就拿草茎戳它鼻子:“再闹?再闹丢你去溪边洗十遍!”话音刚落,百里外的青溪突然翻起白浪。洗衣的农妇惊叫着后退——浑浊的溪水转眼清透见底,最深处的巨石上,水纹缓缓勾出三个字:“洗十遍”。
林诗雅的观心镜裂了道细纹。
她立在边防悬崖上,镜中本该映出谭浩的命星,此刻却只有一片混沌的雾。指尖按上镜面,能感到那雾在流动,像要将她的神识都吞没。
“连因果都被抹去了?”她低笑,袖中观心镜忽然发烫,镜面雾气骤散,竟映出谭浩揪着小猪耳朵嘟囔:“再臭真煮了你。”林诗雅耳尖微热,迅速收镜。山风卷起道袍,她望向东岭城方向,嘴角不自觉一扬:“原来你说的‘运气’,是连天道都要避让三分。”
后山的夜静得瘆人。谭浩翻了个身,草席窸窣作响。小花猪早拱到他肚子上睡成团,他迷迷糊糊摸了摸胸口——那处又发起烫,像有细针在扎。
“烦不烦……”他嘟囔着坐起,顺手从脚边抓了把湿泥,扬手朝夜空一甩,“挡着点。”
泥团在半空凝住。月光下,那滩烂泥竟化作青黑石碑,表面裂痕交错,刻满无人能识的古字。恰在此时,一道银线从云层中钻出,细若蛛丝,却带着割裂星辰之势,直刺谭浩眉心。
银线撞上石碑的刹那,整座山峦微震。林诗雅在山巅蓦地睁眼,见夜空裂开一道细缝,又“唰”地合拢,像被谁随手粘好的旧宣纸。
她望向草棚方向,轻声道:“你连身都懒得起,就够他们受的。”
谭浩早又躺平了。他拍拍小猪的屁股,嘟囔着“下回换干草席”,转眼鼾声渐起。胸口残片仍在闪烁,却被小猪毛茸茸的肚皮压得只剩微光。
东岭城的老匠人们,在黎明前聚到了一处。王铁匠摸出攒了半年的银锭,李木匠拍着胸脯:“我家后山有百年香樟,砍来给殿下塑像!”张婶抹着眼泪翻出压箱底的金叶子:“要塑得像!就得是他歪着脑袋叼草根那副模样!”
有人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轻声道:“等塑像立起来……得让天下人都晓得,东岭城的规矩,是谁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