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城的青铜天幕猛地一震,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敲响的古钟。
林诗雅站在街角茶棚下,盏中茶水骤然荡出,溅湿了她的袖口。
她抬头,碎发被一股规则之力掀起——那声音不是传入耳中,而是直接撞进识海,震得神魂发麻:“吾乃天道权柄化身!尔等凡俗篡改法则,罪不可赦!”
茶棚里,老茶客手一抖,茶碗“当啷”摔在青石板上。
卖糖葫芦的小贩抱着草把子连退几步,红艳艳的山楂果滚了一地。
玄箴正抱着账本从便民站出来,镜片上的反光被刺目金光淹没,他赶忙扶住门框,指节捏得发白——那漫天翻涌的亿万符文,分明是他抄录过百遍的《大夏律》格式,此刻却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压,仿佛要将东岭城的一切规则碾碎。
“圣女!”茶棚小二冲出来拽她的袖子,声音发颤,“那、那声音要吃人!”林诗雅却站着没动。
她望着虚空中凝结的律令光链,忽然想起半月前,谭浩蹲在城门口,用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画那个“税”字的样子。当时他嘟囔着:“小爷我前世上班,最烦填报表,可现在总算懂了——再烦的规矩,也比光用拳头讲道理强。”
“轰——”
便民站屋顶传来一声脆响。
林诗雅转头,只见一面红布横幅“刷啦”展开,边角还沾着没擦净的浆糊。
“欢迎天道领导莅临指导工作——请先办理税务登记!”十几个墨字歪歪扭扭,最后一个“记”字的竖钩拖出个老大墨点,像是谁匆忙写完,连笔都来不及涮。
全城骤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页声。
玄箴怀里的账本无风自动,封皮“啪”地合在他掌心。
更多的账册从百姓家中、商铺柜台、工匠案头飞起,在空中聚成一道金色的书墙。最上面那本《天道经济行为审计草案》“唰”地翻开,头一页墨香混着铜锈味,第一条被朱砂笔重重圈出:“任何高于地级行政区划的治理主体,均须依法缴纳资源使用税。”
“这、这是……”玄箴喉结滚动,猛地反应过来,从袖中掏出算盘。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抬头对着虚空扬声道:“风调雨顺?按《东岭农业补贴细则》,您这属公共服务支出,得先抵扣前三年水利税,才能算政绩!”
“雷劫豁免?”街角补渔网的老渔夫忽然直起腰,手里的网梭指向天空,“我家小子去年渡劫,您收了三筐灵米当‘香火钱’!按《非经营性行为征税条例》,这叫非法所得!得补缴三百年滞纳金!”
林诗雅看着那道号称“永恒”的天道律令,被一群账房、渔夫、掌柜用算盘和账本条分缕析,突然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惊飞了檐角麻雀,眼底却光芒翻涌——她忽然懂了,谭浩总挂在嘴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是真懒?
他分明是把东岭城的一砖一瓦,都织进了一张比天道律令更密、更韧的网里。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那把曾斩落元婴的“星陨”,此刻剑鞘上竟浮起一行小字:“高危资产,请于三日内申报持有用途。”
“你说……今年年终奖,能不能发两只烧鸡?”
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竹屋传来。
林诗雅抬头,见谭浩歪在竹椅上,草茎在嘴角一翘一翘。
他脚边的小花猪叼着块西瓜皮,正往他拖鞋里拱。月光漏过葡萄架,在他磨破的鞋跟上投下斑驳光影——里面塞的稻草,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东岭城新印的税票。
青铜天幕剧烈晃动。
天道意志的声音不再宏大,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尔等……可知吾掌控三千世界运转?”
“知道啊。”谭浩打了个哈欠,随手丢给小花猪半块芝麻糖,“所以才要收资源使用税嘛。您用着凡界的地脉灵气、吃着凡人的信仰香火,总不能白嫖吧?”他屈指敲敲竹椅扶手,“再说了,玄箴上个月算过,您老这三百年在凡间收的香火钱,够买下十个灵界了。”
天穹上的金色符文骤然凝滞。
林诗雅看见,那些字符表面渗出细密裂痕——天道终于意识到,若强行降罚,触发的“恶意征税反制机制”会让所有依赖凡界灵气的仙门福地瞬间枯竭;若拒绝缴税,按《大夏行政法》第三条,则会被判定为“非法运营组织”,从此再无权干涉凡界事务。
“叮——”
一枚青铜印章从空中缓缓飘落,不偏不倚,落在便民站的柜台。
玄箴屏住呼吸,伸手接住。
印章底部“已申报”三字,还带着些许温热,像是被什么力量反复摩挲过。他提起朱笔,在《天道税务登记回执》上郑重盖下。红泥印子晕开的刹那,整座东岭城的地脉,随之轻轻一颤。
谭浩翻了个身,把哼哼唧唧的小花猪搂进怀里。
声音混着夏虫鸣叫,越来越低:“明天……记得提醒我……给西街的狗打疫苗……那花狗又咬坏了王婶的菜筐……”
九幽深处,字符构筑的宫殿内,“休”字印轻轻合眼。
它身旁堆着半人高的账册,最上面一本写着“东岭城规则修订记录”。
老管家模样的字符伸手拂去册页上的薄灰,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看来往后,打扫这天地间的陈年旧账,要省力多了。
次日清晨,东岭城的晨钟比往日多响了一声。
扫街的王老汉抬头,看见便民站门口多了块新木牌。
上面的字是谭浩的笔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精神:“天道已备案,有事请取号。”木牌旁边,还挂了个红布缝的意见箱,箱口处,露出半截草茎——不知是谁,顺手塞了根谭浩常叼的那种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