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群山的晨雾还没散尽,放牛娃阿牛的鞭子就甩得噼啪响。他指着云头大叫:“神仙!神仙飞起来啦!”
山脚下的茶棚顿时炸了锅。老茶倌踮脚望去,只见十余道身影悬在青灰色云层里,周身金纹流转,正是盘踞在各山神庙里的那些古神。最前头那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是守了青崖峰八百年的镇山君。
“吾等不愿困于凡俗因果!”镇山君的声音震得茶棚竹帘直晃,“自今日起,斩断香火,重返先天之境!”
话音未落,山腰间的镇山神庙轰然倒塌。瓦片砸在供桌上,去年百姓新供的猪头滚进泥里,也无人去捡——所有古神的庙宇都在崩解,雕梁画栋化作飞灰,只余下半空中那十几道孤高的影子。
三日后的晌午,阿牛又哭嚎着冲进茶棚。他裤脚沾满了泥,怀里抱着半块风化的石牌:“镇山君的像!今早去打柴,看见他的石像碎成渣了!”
老茶倌眯眼凑近,石牌上“镇山君”三个字果然模糊得像被雨水泡过。更蹊跷的是,这三日里,山民求雨不应,驱邪不灵,连最灵验的“保山货”也没了动静。反倒是后山老槐树上的花斑狐狸,领着群灰鼠把啃庄稼的虫灾治住了;山溪里的老龟,用硬壳挡住了滑坡的碎石——昨日阿婆们凑了钱,给狐狸立了“捕鼠灵官”的木牌,给老龟刻了“护山义士”的石碑。
“神不办事,不如扫帚。”茶棚里有人念起《便民手册》上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同一时刻,玄箴在灵网主殿的光屏前冷笑。他指尖划过“灵识共振图谱”,淡蓝色的光带在殿内流转——那些古神的神格节点正像残烛般明灭,而新冒头的精怪节点却亮得扎眼。“公示出去。”他对身旁文书道,“让天下人都瞧瞧,谁在吃闲饭,谁在真出力。”
林诗雅的玄色法袍沾着晨露。她踩着凌霄观的断阶往上走,发间玉簪碰在残墙上,叮叮作响。这里曾是飞升修士朝拜古神的圣地,如今梁上结满蛛网,供案积了三寸厚的灰。她在那根斑驳的“通天柱”前站定。传说古神借此柱沟通上界,此刻柱身却布满蛛网状的裂痕。
林诗雅从袖中取出一盏青铜灯,灯油是用百姓新供的香油熬的。火苗腾起时,柱身突然震颤,一道半透明的虚影显现——正是镇山君。
“你不过是个下界修士,也配来质问我?”虚影的声音带着千年积淀的威压。
林诗雅翻开怀中的《公共服务年鉴》,指尖点在某一行:“青崖峰十年九涝,百姓三次上祈雨疏,你应过几次?五年前山民被熊伤了大半,你显过几次圣?”她抬眼,目光冷冽,“你说你无过,可你亦无功。百姓供神,不是为看你除尘,是为求你挡灾。”
虚影剧烈晃动,露出惊惶:“我镇守此山八百年,从未害过一人……”
“那便去问问被山洪冲垮的屋舍,问问啃光粮囤的鼠群。”林诗雅转身欲走,又停步,“神若不肯沾泥,那泥里的事,自然也不再认你。”
话音未落,虚影发出尖啸,化作点点星芒消散。林诗雅望着柱身上新添的裂痕,摸了摸腰间的《神职管理条例》——这是谭浩亲手画的,边角还沾着茶渍。
竹屋里飘着湿泥的土腥气。谭浩蹲在院角,手把手教小花猪捏泥人。小猪拱着泥团,鼻尖沾了块黄泥,倒真像模像样捏出个戴官帽的“失业神只救济所”。
“对,门槛捏低些。”谭浩用草茎戳戳泥人后背,“牌子上写‘欢迎回来,地上一样能飞’。”
院外忽然传来噼啪声响。他探头望去,几个光脚的孩子正把旧神牌位当柴烧,火光照得他们小脸通红。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半块“镇山君”的牌位喊:“阿爹说,不干活的神仙,还没我家扫灶灰的笤帚有用!”
谭浩挠了挠后脑勺。他能感觉到,天地间那层无形的“认知护盾”正微微震颤——方才心念一动,新规则已悄然生效:所有脱离辖区实际、长期悬浮于高维的“概念神只”,其存在权重将按“实地履职时长”比例衰减。
九霄云外,镇山君猛然一个踉跄。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变得透明,体内灵力如泄闸般流逝。更可怕的是,耳边响起机械的提示音:“检测到持续性脱离服务场景,已启动‘存在降维程序’。”
“我乃天生神灵!”他嘶声吼道。
回应他的,是山脚下飘来的童声齐诵。孩子们举着《便民手册》,奶声奶气地念:“神不办事,不如扫帚。神要吃饭,先把活干……”
谭浩打了个哈欠,瘫回竹椅。小花猪叼着泥人凑过来,他随手揉了揉猪耳朵:“明儿让玄箴去救济所招志愿者……记得写上‘包吃住,有编制’……”
晚风忽然转了向。原本吹着西南风的竹屋,此刻飘进一缕咸涩的潮气。谭浩眯起眼,望向东边天际——那里的云层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沉睡,连风都绕着它打转。
“小花猪,”他轻声道,“明儿让厨房多腌两坛咸鱼。”小猪歪头哼哼,不解主人为何突然提这个。
只有谭浩知道,那缕咸涩里,裹挟着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