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顺着主碑底部的凹槽缓缓渗入，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贪婪地吸吮。夜澜靠在碑旁，手臂垂落，掌心那道献祭留下的灼痕还在隐隐作痛。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幽瞳，她的身体已经完全石化，唯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热。
雷嗔站在前方，骨鞭横于胸前，焦黑的雷翼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裂痕，喉咙里滚出低沉的怒意：“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把你劈成渣。”
裂痕深处的搏动越来越清晰，如同心跳。
突然，整座碑林剧烈一震。残存的石碑发出刺耳的嗡鸣，表面浮现出断裂的符纹，银光乱窜。夜澜猛地抬头，将最后一丝灵力灌入眉心——幻天塔第六层“洞察天机”再度开启。识海中画面飞速流转，他看到了一团被锁链缠绕的意识，正从深渊缓缓升起。
不是攻击。
是……苏醒。
“拦住它！”雷嗔暴喝，雷翼猛然张开，电弧炸裂空气。
“等等。”夜澜抬手，声音沙哑却坚定，“它没有敌意。”
话音未落，主碑轰然崩裂。一道身影自地底升腾而起，悬浮半空。那人穿着星月纹道袍，发间插着一块断裂的塔心石，左脸爬满蠕动的黑脉，右脸却平静如古井。他睁开眼，瞳孔呈现同心圆结构，目光落在夜澜身上，轻叹一声：
“三百年前……我选择了错误的救赎。”
夜澜瞳孔一缩。
这不是敌人应有的开场。
这是忏悔。
“你是谁？”他撑着地面站起，将幽瞳轻轻放平，右手悄然按在腰侧——那里藏着一枚由雷鳞蛟蜕皮炼制的短刃。
“玄尘子。”那人缓缓落下，双足轻触地面，道袍无风自动，“初代守护者，也是……你们口中那个该死的冥主。”
雷嗔怒吼：“少装慈悲！你害了多少人？北域血流成河的时候，你在哪？！”
玄尘子没有看他，只是凝视夜澜眉心那枚若隐若现的塔印，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在等你回来。等一个能终结这场轮回的人。”
“所以你就让夜鸿煊掌控北域？让血影门屠戮无辜？”夜澜一步步逼近，声音冷得像冰，“这就是你的‘等’？”
“恶念早已脱离掌控。”玄尘子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左脸的黑脉，“三百年前，我为阻止混沌入侵，吞噬八位同僚之力，却被最弱小的月神守护者以命相搏，种下轮回蛊。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是救世主，而是灾厄本身。”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幽瞳：“但她来了。你是她选中的执剑人，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钥匙。”
夜澜沉默。
他知道这话说的是真的。
从母亲消散时耳坠浮现塔纹，到幽瞳孵化那日额间月纹与幻天塔共鸣，一切早有预兆。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他问。
玄尘子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转身，手中凝聚出一柄漆黑长剑——苍冥剑。剑身渗出沥青般的物质，在地面蜿蜒流动。
“用守护者之血，重新封印。”他说完，猛然调转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雷嗔大惊：“小心诡计！”
夜澜却抬手拦住他。
他知道，这不是诈。
有些人活得太久，背负太多，早已不惧死亡。他们怕的，是死都赎不清罪孽。
苍冥剑刺入胸膛的瞬间，没有鲜血喷涌。
只有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液从伤口汩汩流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那黑液落地即燃，火焰呈暗红色，竟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玄尘子仰头，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终于……放下了。”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星光与黑雾交织。右半边脸的皮肤逐渐透明，露出其中纯净的灵魂之光；而左脸的黑脉则疯狂挣扎，想要逃离躯壳。
“你说救赎错了？”夜澜盯着他，“错在哪？”
“错在我以为能容纳善恶。”玄尘子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以为只要守住一线清明，就能镇压混沌。可人心不是容器，贪念一旦滋生，便会吞噬一切。我封不住它，只能借轮回蛊布下三百年棋局——等你归来，替我斩断执念。”
星光彻底消散的刹那，那团黑液猛然暴涨，如同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地面裂开，碑文残片被强行剥离，悬浮空中，一块块拼接在一起。
十丈高的巨人缓缓成型。
它通体由破碎碑文构成，关节处流淌着沥青般的血液，胸口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空洞——正是苍冥剑穿心的位置。它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道竖立的裂缝，仿佛一张永远闭不上的嘴。
“这就是……血影门主的真身？”雷嗔握紧骨鞭，指节发白。
夜澜没有回答。他看着那巨人的轮廓，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新的敌人。
这是被释放的污染。
是玄尘子一生执念的具象化，是他未能斩断的恶念，是他所谓“救赎”的最终代价。
“我们走不了了。”他低声说，俯身将幽瞳抱起。她的身体冰冷坚硬，像一尊玉雕，唯有贴着他胸口的那一面，还留存着一点点余温。
“那就再杀一次！”雷嗔怒吼，雷翼再次燃起金焰，紫雷在周身盘旋，“管他是人是鬼，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让他灰飞烟灭！”
巨人缓缓抬头，裂缝般的口中传出声音，低沉、混乱，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秩序感：
“封印……终将崩塌。”
夜澜眯起眼。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威胁。
是预言。
也是真相。
他低头看着幽瞳石化的脸，想起她断尾那夜留下的遗言——“去找碑文”。她一路追随血脉指引，只为带他来到这里。而现在，答案揭晓了：所谓的封印，并非镇压外敌，而是禁锢一个曾想拯救世界的疯子。
一个把自己变成祭品的守护者。
“你听见了吗？”他贴着她的耳边说，“我们都走到尽头了。”
巨人迈出了第一步，地面龟裂，残碑崩塌。雷嗔冲天而起，骨鞭撕裂空气，九道紫雷轰然砸落。
巨人抬起手臂，碑文组成的掌心竟浮现出熟悉的符纹——那是玄尘子生前常用的护盾阵法。
它在用死者的记忆战斗。
夜澜咬牙，抱着幽瞳后退几步，背靠残存的主碑。他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枚月牙发簪。这是幽瞳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也是她作为月神坐骑转世的信物。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唤醒她。
但他知道，如果她真的彻底石化，他也绝不会独自离开。
巨人与雷嗔激烈交战，每一次碰撞都引发空间震荡。碑林不断坍塌，银光四溅。夜澜靠着石碑缓缓滑坐下去，手臂环紧怀中之人。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幽瞳石化的指尖，似乎……动了一下。
极轻微的颤动，像是梦中无意识的抽搐。
他屏住呼吸，盯着那根手指。
又是一次。
不是错觉。
她的神识还在。
哪怕只剩一线，也未曾断绝。
“撑住。”他喃喃道，把发簪塞进她僵硬的手心，“我说过，要带你回去。”
巨人发出一声咆哮，雷嗔被一掌击飞，重重撞在远处石柱上，口吐鲜血。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右翼已断裂，电光熄灭。
“再来啊！”他抹去嘴角血迹，咧嘴一笑，“老子还没打够！”
巨人缓缓转向夜澜，脚步沉重。
夜澜没有逃。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幽瞳，抬头迎视那道裂缝般的“脸”。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将月牙发簪的尖端，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顺着簪身流下，滴落在幽瞳手背上。
下一瞬——
她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