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公寓，对楼下因她一个决定而掀起的波澜毫不知情。
她只是遵循着身体最本能的需求
——休息。
简单地洗漱，温热的水流暂时驱散了肌肤的寒意，却无法浸润那干涸的精神内核。
当她终于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时，几乎是在接触枕头的瞬间，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次的沉睡，与往常不同。
使用紫金针近乎榨干了她精、气、神，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她深深掩埋。
她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她独自跋涉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头顶是灼灼的烈日，脚下是滚烫的黄沙。
喉咙干得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刺痛，她拼命地向前走，寻找着哪怕一丝水源的痕迹，然而目光所及，只有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天际，绝望而无情。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干渴与炎热吞噬，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沙海中时……
一阵执着而清晰的铃声，如同从天外传来，尖锐地刺破了这绝望的幻境。
苏寒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额际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花了数秒钟才辨认出那是自己手机的来电铃声。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显示，时间已经是午后一点。
来电显示是——周正阳。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梦魇带来的心悸，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与虚弱：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周正阳急切中带着担忧的声音：
“苏医生？您没事吧？我敲门很久，又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有点担心。” 他的语速比平时快，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苏寒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眉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没事。只是睡得太沉了。”
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周正阳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他恢复温和的语调：“没事就好。我……我在您家门口。餐食已经准备好了。”
苏寒这才彻底清醒，想起了睡前的约定。
“好，”
她应道，声音依旧有些低
“稍等。”
挂断电话，她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坐起来。
长时间的深度睡眠并未完全驱散疲惫，反而带来一种肌肉酸软、头脑昏沉的感觉。
她换上了一套舒适的家居服，柔软的棉质面料包裹住身体，带来些许慰藉。
走到洗手间，用凉水扑了扑脸，冰冷的刺激让她精神微微一振，镜中的脸色虽然依旧缺乏血色，但眼神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她随手将有些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发丝不听话地垂落在颊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柔和与脆弱。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玄关，伸手打开了那扇隔绝内外的房门。
门外，周正阳正静静地站着，手中提着一个造型雅致、保温效果极好的多层食盒。
当他看到门内的苏寒时，眼神不禁微微一动。
眼前的苏寒，褪去了平日里那种锋芒毕露的清冷与职业化的干练。
家居服让她显得更加纤细单薄，未施粉黛的脸庞带着明显的倦意，肤色苍白，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阴影。
那随意挽起的发髻和垂落的发丝，让她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美感，与平时那个掌控一切、冷静自持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让他心中那份怜惜与心疼，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苏医生。”
他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语气温和地打招呼。
“请进。”
苏寒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比电话里清晰了些，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疲惫。
周正阳道谢后，踏入了这间他从未涉足过的私人领域。
公寓内部的装修风格极简而冷冽，家具线条利落，整洁得几乎不像有人常住，缺乏一般家庭应有的生活气息和温度，倒是非常符合她给人的印象。
“餐食我放在餐厅可以吗？”他礼貌地询问。
“嗯，麻烦你了。”
苏寒指了指开放式厨房旁边的餐桌。
周正阳依言将食盒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动作流畅地将一层层食盒打开。
最上层是热气腾腾、米香与鸡丝香气混合的鸡丝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融化；
旁边是一碟翠绿欲滴的清炒菜心，油光很少，看起来十分清爽；
而最下面一层，则是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里面正是那盅精心炖煮、色泽润红的血燕燕窝。
“您趁热吃吧。”
周正阳摆放好餐具，轻声说道，“吃完好好再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没有多做停留的借口，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能在她如此疲惫虚弱的时候，被允许踏入这个空间，已经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进展。
苏寒看着桌上明显花费了心思的餐食，尤其是那盅血燕，她自然知道其价值与用意。
她抬起眼，看向周正阳，真诚地说道：“谢谢您，周先生。费心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正阳微笑着回应，目光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克制的不舍，“那……我先告辞了。您保重身体。”
苏寒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将他送到了门口。
房门在周正阳身后轻轻关上。
他站在走廊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褪去所有盔甲，显得异常柔软而疲惫的苏寒。
这短暂的进入，像一束微光，照进了他长久以来只能远远观望的世界。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而门内，苏寒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温热的粥勺。
食物的香气唤醒了她的食欲，也让她意识到身体的空虚。
她慢慢地吃着这顿迟来的午餐，温暖的粥滑入胃中，带来实实在在的舒适感。
她并不知道这顿饭背后周家厨房的“地震”，也不知道周正阳内心掀起的波澜。
对她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次在极度疲惫下，出于实用主义考虑而接受的帮助。
但无论如何，一道无形的界限，确实因为这一碗粥，一盅燕窝，和一次短暂的入门，而被悄无声息地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