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回到苏氏庄园时，她的父亲——“船王”苏山海，与二叔苏山荣正坐在大厅里，显然已等候多时。
苏山海端坐于主位沙发中，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式褂衫，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尽管他眼角已布满鱼尾纹，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逼人。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道严谨的直线，即便身处家中，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旁边的苏山荣则像一团发得过于饱满的面团，深深陷在松软的单人沙发里。
他身着宽松而昂贵的丝绸衬衫，圆滚滚的肚子将布料撑得紧绷。他的脸庞宽大红润，泛着一层油光，双下巴自然地叠在领口处。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其间闪烁着圆滑世故的光芒。
见苏砚进门，苏山海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却难以辨出情绪：“回来了？秩序司那边没为难你吧？”
苏砚淡淡应道：“一点误会，已经解决了。”
这时，苏山荣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望向苏砚，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小砚这次受惊了。说起来……阿定那孩子真是命大，腹部中刀，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苏山荣微微摇头，叹息道：“这凶手手段狠辣、计划周密……像是非常了解他行踪的人做的。你说，会是谁这么恨我们苏家呢？”
这话听似感慨，实则字字藏针。
苏砚尚未回应，苏山海却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
“二弟说得是。不过说起狠辣，我倒想起前些日子小砚在空中餐厅遇袭的事。那次的杀手专业得很，还带了枪，背后不像没有人指使。”
苏山海目光转向苏山荣，语气显得关切：“阿定最近身边没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人吧？年轻人行事有时难免冲动，还得你这做父亲的多多提点。”
苏山荣面色微微一僵，但随即恢复自然，呵呵一笑：
“大哥说笑了，阿定那孩子，就是太老实。”
两人一来一往，语带机锋。表面是在关心子侄、担忧家族，实则每一句都在试探，都将嫌疑的暗箭悄无声息地射向对方及其子女。
苏山海话锋一转：“现在苏家是多事之秋，目标都是针对咱们苏家的二代接班人。”
他目光扫过苏砚，又缓缓落回原处，继续说道：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苏家越要团结起来，不能因为几次袭击就乱了阵脚，反而让外人钻了空子。”
苏山荣干笑两声，点头附和道：“大哥说的是，我们兄弟两家必须齐心合力，才能渡过这个难关。”
他嘴上说得恳切，手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紫砂茶盏，眼睛也微微眯起，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苏砚静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两位长辈言语间的暗流涌动。
正当厅内气氛因那看似团结的宣言而短暂凝滞时，她却忽然轻笑出声。
“团结？”她重复道：“二叔说得对，确实该齐心协力。”
她微微侧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苏山荣尚且捏着茶盏、指节微微发力的手。
“毕竟，躲在暗处的毒蛇，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家族自己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它可不分哪一房、哪一家。”
说罢，她不再多看他们瞬间变幻的神情一眼，只微微颔首：
“我累了，先回房休息。”苏砚正要转身离去，苏山海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她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主位上的父亲。
苏山海看着她，缓缓说道：“上次在空中餐厅救你的那个小伙子，很不错。临危不乱，身手也好。”
苏山海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我打算等他伤好之后，正式聘请他做你的贴身保镖。”
苏砚闻言笑道：“父亲恐怕要失望了。那位莫先生自己经营着一家公司，恐怕抽不出时间来做我的保镖。”
“莫小帅。”苏山海准确地叫出了名字。
“我查过他的底细。他还有三个兄弟，都是孤儿，两个月前才从信水城来到丰城发展。”
“而且这四个年轻人，很不简单。在信水城口碑极佳，极其擅长处理‘棘手’问题，个个身手不凡。”
苏山海顿了顿，继续补充道：“甚至连信水城的城主，都是被他们一手斗垮的。这样有能力、有魄力，又恰好对你有恩的人，来做你的保镖，再合适不过。”
苏山海看向苏山荣，笑着说道：“尤其是他们中有个叫陈沉石的小伙子，甚至还做过皇室公主王甜甜的贴身保镖，想必经验十分丰富。有他们来保护小砚，我看谁还伤得了她？”
苏山海的话语落下，不再是商量，而是已然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厅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而变得更加微妙，苏山荣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苏砚，似乎在揣摩大哥这步棋的真正用意。
苏砚心里明白父亲这番话，与其说是提议，不如说是最终通告。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他将莫小帅查得如此透彻，意味着这已不是商量，而是一步早已布下的棋。
“父亲查得果然仔细。”苏砚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连信水城的旧事都如此清楚。只是，这样能力出众的人，甘愿只做一个保镖吗？”
苏山海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他们初来丰城，根基尚浅，苏家能提供的，远不止一份薪水。这是互惠互利。”
他目光转向苏山荣，像是寻求认同，又像是刻意展示，“二弟，你说呢？”
苏山荣胖乎乎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摩挲茶盏，他呵呵笑了两声，圆滑地应和：
“大哥思虑周全，小砚的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有这等强援，自然是好事。”
他话锋微妙一转，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
“只不过，这样背景复杂的人物骤然贴近苏家核心，引入的究竟是护盾，还是新的…变数呢？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苏山荣这番话，既点了潜在的风险，又将质疑的种子轻巧地抛了回去，自己依旧稳坐钓鱼台。
苏山海淡然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中的，正是他们能从信水城那种泥潭里杀出来的能力和魄力。这份‘复杂’，恰是对付暗处毒蛇最需要的。”
苏山海重新看向苏砚：“此事已定。莫小帅伤愈后，会正式入职。小砚，他会直接向你负责，你的安全，由他全权保障。”
苏山荣端起茶盏，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苏砚静立片刻，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父亲。
她没有再看二叔一眼，只是迎着苏山海的目光，轻轻颔首。
“明白了。”她吐出三个字，听不出是接受还是仅仅表示听到。“既然父亲已经决定，我没有意见。”
她没有再给两位长辈更多对话的时间，微微欠身：“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