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瞳孔骤然一缩,方才面对父亲斥责时的沉静瞬间被冲散,青衫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再顾不上再与张和龄争辩,只匆匆躬身:“父亲,儿子先去瞧瞧吧!”
话音未落,人已快步冲出书房,廊下灯笼的光被走动带起的风搅得晃了晃。
张和龄望着儿子仓促的背影,胸口起伏片刻,终究是跺了跺脚,终究还是没有动,儿子的妾侍生孩子,自己去不合适。
只是心里有些着急,这个宝珠是太后所赐之人,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张锐轩一路疾驰,穿过抄手走廊,进了月亮门,隐约还能听见内院传来的妇人啜泣声,心不由得沉了沉。
刚踏入陶然居院门,稳婆便披头散发地跑出来,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世子爷!侧夫人被人拌了一下,摔了一跤胎位不正,血已经流了不少,学生……学生实在没办法了!”
张锐轩心头一紧,推开众人直奔内室。只见宝珠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满是冷汗,见张锐轩进来,虚弱地伸了伸手:“锐轩……孩子……”话未说完,便疼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一旁伺候的丫鬟吓得直哭:“世子爷,都是黎妈妈害的?”
张锐轩吼道:“黎妈妈又是谁,哪里来的!”
内室的哭声瞬间噎住,一个捧着药碗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探出头:“世、世子爷,黎妈妈是……是正夫人身边的陪房,前几日夫人说陶然居人手紧,派来帮忙照看将来的小少爷,谁知方才……方才她跟侧夫人在廊下拌了嘴。”
“拌嘴?”张锐轩眉峰拧得更紧,快步走到外间,一眼看见角落里绑了个穿灰布衣裳的老妇,应该就是黎妈妈。
张锐轩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我问你,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摔了呢?”
黎妈妈吓得“扑通”跪下,手死死攥着衣角:“世子爷饶命!老奴没敢跟侧夫人吵!就是……就是见侧夫人挺着肚子还在廊下走,劝她回屋歇着,说夫人交代过要仔细养胎,可侧夫人说想透透气,老奴多劝了两句,她转身要走时,脚下不知怎么就滑了……真不是老奴推的啊!”
张锐轩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眼神躲闪,却不似说谎,心里的火气稍压,却仍沉声道:“脚下怎么会滑?廊下日日打扫,又没沾水!”
旁边一个洒扫的婆子连忙回话:“回世子爷,方才黎妈妈端了碗安胎药来,好像……好像不小心洒了些在廊下青砖上,没来得及擦……”
黎妈妈脸色瞬间惨白,连连磕头:“是老奴笨!端药时手滑洒了!想着先劝侧夫人回屋,再回来擦,谁知……谁知侧夫人正好踩在上面!”
“糊涂东西!”张锐轩气得踹了旁边的柱子一脚,转头对家丁道,“先把她带去柴房看管,没我命令不许出来!”说罢不再看瘫软在地的黎妈妈,转身冲回内室。
此时宝珠已悠悠转醒,见张锐轩进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锐轩,你让其他人出去,我有几句话单独对你说!”
张锐轩闻言说道:“就不能以后再说嘛?还是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宝珠摇了摇头说道:“有些话不说我怕以后就说不出来了。”
张锐轩屏退所有人,让绿珠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
宝珠艰难的说道:“我其实是先帝派来监视你的人,我的本名不叫宝珠!”
张锐轩指尖轻轻拍了拍宝珠的手背,语气竟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方才宝珠说的不是惊天秘密,只是寻常家常一样:“我早就知道了。”
宝珠猛地睁大眼睛,惨白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呼吸都顿了半拍:“你……你怎么会……”
“你也太小看着我们寿宁侯府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尚药宫主,你是什么底细我们能不知道,你说自己是宝珠的时候就暴露了。”张锐轩声音放得更柔,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锐轩顿了顿,目光落在宝珠隆起的小腹上,眼神软了几分:“别说了,保持体力,你会没有事的。”
宝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那你……为何从不戳破我?”
“你这么笨,戳破了陛下派一个聪明的来怎么办?”张锐轩拿起帕子,轻轻拭去宝珠的泪,“好了不说了这些了,我让稳婆她们进来吧!”
宝珠摇了摇头说道:“我要你亲自动手,像救夫人那样救我。”
张锐轩有些激动的说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伸手进去掏出来。”
张锐轩不太愿意这么搞,这个时候可没有抗生素注射,只能外用一点青霉素,剩下来都是靠产妇身体硬扛。
这个时代还没有麻醉药,成功率太低了,这么搞多了早晚要一尸两命。能不自己动手就不动手,张锐轩自己又不是专业医生。要不是在古代就是非法行医,高低要进去几年。
宝珠却像是没听见张锐轩的劝阻,青葱白一样的手指死死抓住张锐轩的衣袖:“我信你……只有你能保住我和孩子。”话没说完,一阵剧痛袭来,宝珠身子猛地蜷缩,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下的锦被。
张锐轩看着宝珠痛苦的模样,心像被攥住一般发紧。
张锐轩知道宝珠的固执——从顶着“太后所赐”的身份进府,到明知是监视却仍对自己交付真心,从来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你先别急,”张锐轩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我先让稳婆再探探胎位,若实在转不过来,我再想办法,好不好?”张锐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宝珠的额头,掌心的温度让宝珠的颤抖稍稍平复。
过了一会儿,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紧接着是稳婆惊喜的呼喊:“生了!是个小少爷!恭喜世子爷,是个小少爷!”
张锐轩心头一松,上前走去,看见宝珠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张锐轩将儿子抱在宝珠身边,轻轻说道:“宝珠!宝珠!”
宝珠缓缓的睁开眼睛看了皱巴巴的小婴儿。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冷,意识有些模糊。
宝珠想要伸手去抚摸孩子的脸蛋,手伸到一半时候,无力的垂落下来:“锐轩……别让孩子知道我的身份……”宝珠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答应我,把他养大成人。”
话音落下,宝珠的头彻底歪了过去。
张锐轩沉默良久,才缓缓抬手,为宝珠合上了眼睛,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