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云苏微已站在西苑偏厅的雕花门前。
门内传来细碎的咳嗽声,像春蚕食叶般微弱。
她推门的手顿了顿——前世在急诊室见过太多这样的病弱孩子,父母攥着缴费单红着眼求她再想想办法,可此刻门内的,是她血脉相连的幼弟。
阿姐。云承启蜷在锦被里,苍白的小脸因咳嗽涨得通红,见她进来,眼睛倏地亮了,阿姐前日说要给我带蜜饯,可带了?
绿漪捧着食盒上前,云苏微却先接过了床头的药碗。
青瓷碗沿还沾着褐色药渍,她凑到鼻端轻嗅,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药香里裹着极淡的腥气,像铁锈混着陈血。
启儿今日的药,是几时煎的?她转身问候在廊下的粗使婆子。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回王妃,是寅时三刻,周太医亲自盯着煎的。
云苏微垂眸,指尖在袖中轻触系统仓库的边缘。
昨日宴上那半幅染血药笺还贴着心口,此刻似有灼热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
她借理袖的动作,将一滴药液滴在掌心的试剂卡上——淡蓝色的小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腐心蛊代谢物:0.3mg\/L的字样在晨雾里格外刺眼。
阿姐?云承启拽了拽她的裙角,药苦,我能含颗蜜枣再喝么?
云苏微低头时已换上温柔笑意,将药碗递还给绿漪:先放着,阿姐给你把把脉。她搭住幼弟腕间细若游丝的脉,指腹下的跳动像风中残烛,启儿可觉得近些日子,夜里总出冷汗?
胸口像压着块石头?
云承启眼睛睁得圆圆的:阿姐怎么知道?
昨日我跟乳母说,她还说我贪凉......
乳母?云苏微抬眼,你乳母呢?
婆子慌忙答:回王妃,小公子的乳母上月染了风寒,夫人说她年纪大了,打发回庄子了。
云苏微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前世见过腐心蛊的病例——苗疆毒师将蛊卵混入药材,虫卵在人体内孵化,每日啃噬脏器,初期只当是体虚,等发作时五脏早成了烂泥。
而云承启每月服的温阳散,分明是在给蛊虫喂养!
启儿乖,阿姐去去就来。她替幼弟掖好被角,转身时对绿漪使了个眼色。
偏院柴房的门一声被推开时,周仲景正缩在草堆里发抖。
莫忠的刀背敲在砖地上,火星子溅到他发间,照出满脸的冷汗:王妃到。
云苏微坐在条凳上,火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
她展开从绿漪处得来的药笺,泛黄的纸角与昨日宴上那半幅严丝合缝,青蘅子、赤鳞藤、夜啼露几个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下方御药房的朱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周太医。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一个治哮喘的方子,用赤鳞藤这种刺激神经的毒藤做什么?
太医院的御批,怎么会落在柳氏手里?
周仲景突然嚎哭起来:是柳氏逼的!
三年前她拿我替相府小姐堕胎的事威胁,说若不按她的方子调药,就把我送进大牢!
那药最初是东宫孙太医给的,说是新法调元......我、我真不知道会害人啊!
云苏微的指节捏得发白。
前世她看过太多医闹,却从没想过在这古代,杀人可以藏在药罐里,藏在为你好的嘘寒问暖里。
母亲的药里有青蘅子,弟弟的药里有腐心蛊,这哪是治病?
分明是要把定国公府的嫡脉斩草除根!
东宫。她低低重复这个词,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孙太医现在何处?
周仲景浑身筛糠:他上月随太子去了北疆......王妃饶命!
我什么都说了!
莫忠。云苏微起身时,火盆里的炭块地爆出火星,把他押去暗室,喂点醒神汤——我要他把这三年经手的每副药都写清楚。
当李时安掀开门帘时,云苏微正握着七根银针悬在云承启头顶。
幼弟已沉睡过去,额角沁着薄汗,她指尖微颤,银针精准刺入风府、大椎、至阳三穴,内力顺着针柄缓缓注入。
这是......李时安的白胡子抖得厉害,《灵枢》里的导毒归墟?
可这术式失传百年了!
云苏微没抬头,银针在她指下流转如飞:失传的是术,不是心。
太医院判大人,你当我为何要在此时施针?
李时安盯着从云承启脚心涌泉穴渗出的黑血,喉结动了动:王妃是要让我亲眼见......这孩子中的不是病,是毒。
不错。云苏微抽出最后一根针,用丝帕擦净幼弟脚底的污血,太医院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可有些人的笔,比刀还利。
李大人,你当太医院的账册,能干净到哪里去?
李时安的背慢慢佝偻下去。
他忽然想起昨日宴上云苏微摊开的药笺,想起柳氏瘫在地上的样子,想起自己太医院判的官印——那方印子,可曾盖过多少这样的?
今夜子时。云苏微将银针收进檀木盒,带着近三年所有异常用药记录,来七王府药堂。
你若不来......她抬眼笑了笑,我不介意让天下人看看,太医院的判案,是如何给毒方盖章的。
黄昏时的西苑飘着桂花香,柳氏的脚步声却像踩碎了满地月光。
她穿着簇新的翡翠裙,鬓角的珍珠簪闪着冷光——正是云苏微生母的遗物。
好个七王妃!柳氏掐着帕子,你擅闯西苑,私审府医,现在还要给启儿乱用药?她指着云苏微手中的青瓷瓶,那是什么?
你安的什么心!
云苏微将清源丹喂进云承启口中,幼弟舔了舔嘴角,眼睛弯成月牙:甜的,阿姐的药比以前的甜。
夫人既然怀疑。云苏微转身,目光像刀割过柳氏的脸,不如让启儿继续喝你的温阳散?
反正这药也没立刻要他的命——只是一个月后,他会咳血不止,骨肉慢慢消融,像被虫子啃光的树。她顿了顿,对了,佛龛后的假账本,该换个地方藏了。
柳氏的脸瞬间煞白。
她后退两步,撞翻了案上的茶盏,瓷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云苏微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杀意,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血书——那些被烧掉的脉案,那些被调换的药方,终于要见光了。
夜幕降临时,一只信鸽从西苑飞檐掠过。
云苏微站在廊下,望着它消失在星幕里,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福安的手令已送到离玄烬案头,太子党在太医院的手脚,也该清一清了。
三日后,京城的晨雾里飘着流烟。
有人说礼部赵夫人半夜突然四肢抽搐,像中了邪;有人说七王妃的医馆来了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个锦盒直抹眼泪......而这些,不过是大衍王朝这潭浑水里,刚翻起的第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