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纯白生机的萌芽,如同投入万载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云澜沉寂的体内漾开了无声却深远的涟漪。
这涟漪不仅扰动了他的魔息,更触动了他早已冰封的意志,让那片荒芜的神魂废墟中,第一次生出了 “主动探寻” 的念头。
接下来的数日,苏晓能清晰地感觉到云澜周身气息的微妙变化。
那并非力量层面的增长,而是一种内在的、难以言喻的躁动——
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苏醒,表面平静,内里却奔涌着炽热的岩浆。
原本被他以绝强意志压制得近乎死寂的魔气,如今时常会不受控制地翻腾一瞬,黑色的雾气在他周身盘旋半圈,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消散无踪。
连带着他猩红眸底深处,也时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对新生力量的探究,以及某种急于验证可能性的急切。
苏晓猜得没错,他一直在反复 “内视”——
以神魂之力窥探体内那缕微弱却顽固的新生力量,评估它的韧性、潜力,以及它所指向的、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契机。
他像一个谨慎的赌徒,在权衡着风险与收益,在绝望的边缘,试图抓住这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苏晓依旧每日进行着温和的疗愈,只是这一次,她的莲火气息更加小心。
她刻意避开了那新生萌芽所在的核心区域,只在其周边的经脉中缓慢游走,如同春雨般滋养着被阴寒侵蚀的肌理。
她能通过共生纽带清晰地感知到,那缕纯白生机在莲火气息的持续温养下,似乎比最初稳定了一丝 ——
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闪烁的频率变得规律,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熄灭。
直到某一刻,云澜忽然结束了长达数个时辰的沉默调息,猛地睁开双眼。
猩红的眸子在岩洞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里面不再有丝毫迷茫或挣扎,只剩下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仿佛已经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此地封印,与吾体内侵蚀同源。”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错辨的肯定,
“魔气聚而不散,既在滋养封印,亦在反哺吾体内的阴寒道伤。它们如同共生体,相互依存,相互强化。”
苏晓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成形,让她呼吸都不由得一紧。
她看着云澜眼中那决绝的光芒,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是想……”
她迟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用那缕新生之力,同时对抗体内侵蚀和外界封印?”
“借此新生之力,内外交攻,冲击封印。”
云澜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的猜测,直接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疯狂 ——
用刚刚萌芽、连稳定都尚且困难的新生力量,去对抗这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连堕仙都能困住的恐怖封印,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他看向苏晓,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郑重:
“需要你的火,作为引导与护持。没有净世莲火的净化之力,新生之力一旦与魔气、封印碰撞,必会瞬间被吞噬。”
苏晓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冲击封印?
这太冒险了!
那点新生力量根本不够看!
一旦失败,不仅新生之力会彻底消散,云澜体内的阴寒侵蚀还会因这次刺激而彻底失控,甚至可能引动外界封印的反噬,到时候,他们两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太冒险了!”
她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担忧,
“那点新生力量连自保都困难,怎么可能对抗封印和侵蚀?一旦失败,封印反噬加上侵蚀失控,我们……”
“别无他路。”
云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困守于此,魔气只会越积越浓,吾体内的侵蚀也会日渐加深,终将被彻底同化,沦为没有理智的魔物,或在道伤爆发中痛苦死去。唯有破封,方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猩红的眸子紧紧锁住苏晓,目光中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与信任,
“况且,有你在。”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重锤般重重砸在苏晓心上。
有你在。
所以,他敢放下所有戒备,行此险招。
所以,他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相信她的力量。
苏晓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意志,看着他孤绝身影中透出的那一丝对生的渴望,知道自己无法劝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和恐惧,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我需要怎么做?”
“引导莲火,护住吾的心脉与那缕新生之力。”
云澜立刻开口,语速极快地交代着细节,
“待吾引动新生之力冲击封印时,你需以莲火的净化之力,实时中和可能引动的魔气反噬,同时压制体内可能爆发的阴寒侵蚀。记住,莲火不可过强,以免灼伤新生之力;亦不可过弱,否则无法抵御反噬。”
分工明确,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调整状态。
苏晓盘膝而坐,将神识催动到极致,丹田内的莲苞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却精纯的白色光晕。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凝聚、更温和的莲火气息,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沿着共生纽带缓缓流淌,最终环绕在云澜心脉附近,将那点微弱的纯白生机隐隐护在其中,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云澜则闭目凝神,周身的魔气开始有规律地震荡起来。
他没有调动那些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魔能,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如同探寻宝藏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缕新生的、微弱的纯白生机。
他在尝试沟通,尝试引导,尝试用自己的意志去放大这源于自身废墟之中的、唯一的光。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那新生之力太过微弱,且似乎拥有着自己的 “意志”——
它对云澜那庞大而混乱的魔息本能地排斥,对他的神魂接触也充满了警惕,并不完全受他掌控。
苏晓能通过莲火气息模糊地感知到,在云澜的识海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角力 ——
他那如同无边黑暗般的意志,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试图温柔却又坚定地 “捧起” 那缕微光;
而那微光则如同受惊的幼兽,在他的掌心不断闪烁、退缩,甚至偶尔会爆发出一丝微弱的反抗。
时间一点点过去,云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越发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显然,这场与新生之力的 “沟通”,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
终于,在某一刻,或许是被云澜的意志所打动,或许是被他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所裹挟,那缕纯白生机不再退缩,猛地亮了一下!
虽然依旧微弱,甚至连照亮心脉都做不到,但其中蕴含的那股纯粹的、新生的、渴望 “存在” 与 “壮大” 的意念,却清晰地传递开来,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火柴!
就是现在!
云澜猛地睁开双眼,猩红眸底仿佛有白色的电光一闪而逝!
他低喝一声,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决绝,那缕被强行激发的纯白生机,如同离弦之箭,沿着他早已规划好的玄妙轨迹,悍然撞向他体内那无处不在、与外界封印隐隐共鸣的阴寒侵蚀本源!
与此同时,他引动了自身被压制的一部分力量 ——
那不是纯粹的魔气,也不是破碎的无情道则,而是一种糅合了两者、又被新生意志初步调和的混合之力。
这股力量虽然驳杂,却异常坚韧,如同出鞘的利剑,狠狠撞向体外那无形的、笼罩着整个魔渊深处的巨大封印!
“轰 ——!!!”
一声无声的惊雷,在两人的灵魂层面炸响!
苏晓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以云澜为中心,骤然爆发!
整个岩洞剧烈摇晃,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石雨;
周围原本有序流淌的魔气瞬间沸腾、暴走,黑色的雾气如同疯狗般在狭小的空间内冲撞,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噗!”
云澜首当其冲,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原本挺拔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他体内,那阴寒侵蚀之力被新生力量触动,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反扑,黑色的纹路开始在他的脖颈、手臂上蔓延,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而那外界的封印,更是传来一股浩瀚无边、冰冷无情的反震之力,顺着他的冲击轨迹,如同潮水般狠狠碾压而来!
内外交攻!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就是现在!”
云澜的声音在苏晓的识海中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急切,
“护住新生之力,净化反噬!”
苏晓咬紧牙关,将所有犹豫与恐惧抛诸脑后,早已准备多时的莲火之力全面爆发!
纯净的白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护罩,将云澜牢牢笼罩其中。
她集中全部神识,引导着莲火 ——
一方面,将最精纯的暖意注入云澜的心脉,死死护住那缕在风暴中摇曳欲灭的纯白生机,如同守护着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另一方面,将炽热的净化之力化作无数细小的光针,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向那些被引动暴走的阴寒能量与魔气!
“嗤嗤嗤 ——!”
刺耳的腐蚀声不绝于耳,如同冰水浇在烈火上。
魔气与莲火激烈对抗,白色的光晕与黑色的雾气不断碰撞、消融,逸散的能量乱流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冲撞,苏晓的衣袍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头发也散乱地贴在脸颊上。
苏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神识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引导莲火都伴随着尖锐的痛感,丹田内的莲苞光芒急速闪烁,原本莹润的白色变得黯淡,显然也到了极限。
她看着云澜身体表面的黑色纹路越来越密集,那是侵蚀彻底失控的迹象;
而他猩红的眸子时而清明,时而被暴戾的红光充斥,显然正在与内外的双重压力进行着殊死搏斗,每一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万幸的是,那缕纯白生机在莲火的拼死护持下,并未被吞噬。
它顽强地闪烁着,不仅在风暴中站稳了脚跟,甚至隐隐地,还在汲取着碰撞中逸散的、被莲火初步净化过的微弱能量,光芒比之前又亮了一丝!
冲击还在继续。
对抗还在升级。
岩洞的摇晃越来越剧烈,顶部的岩石不断坠落,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魔渊深处,传来更加恐怖的嘶吼声,似乎有无数魔物被这里的能量波动惊扰,正在向这边靠近。
这一次尝试,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生死,赌的是未来。
这是新生之力与旧有毁灭力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也是他们破局的唯一机会。
结果,无人知晓。
唯有坚持,唯有抗争,在绝望的深渊中,等待那一丝渺茫的希望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