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疏言推开导演办公室的门时,王导正低头翻着一份泛黄的笔记本,边角卷起,像是被翻过千百遍。阳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落在那本子上,像一道审判的光。
“来了。”王导没抬头,声音沉得像陕北地底的老井,“坐下。”
程疏言没动。他知道这一关,比试镜还难。试镜靠的是天赋与临场爆发,而眼前这位老爷子,要的是命——你愿不愿意把过去那个“程疏言”亲手埋了,换一个叫林望的人活过来。
“进组前,你要去陕北,清河沟村。”王导终于抬眼,“同吃同住,半个月起步。没助理,没网络,没热搜。挑水、喂猪、扫羊圈,方言要能跟老乡吵架不露馅。每天写日记,五本,少一本都算违约。”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我见过太多流量小生来‘体验生活’——拍两张照片发微博,蹲两小时就喊腰疼,回去剪个vlog说‘深入基层’。这种人,我不用。”
空气凝固。
程疏言却笑了。不是应付媒体的那种弧度,而是从肺里慢慢呼出一口气后的释然。
“王导,”他开口,从包里拿出五本崭新的牛皮笔记本,一字排开放在桌上,“我想带五本空白的去,回来时写满。”
王导眉梢一跳。
“封面我都想好了。”程疏言指尖轻点,“《声音》《气味》《触感》《眼神》《沉默》。林望活过的每一秒,不该只留在记忆里,得有迹可循。”
办公室静了几秒。
随即,王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行啊,还挺会整活。”
“还有,”程疏言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清了清嗓子,用刚学的陕北腔调说:“额(我)今儿个要把柴劈完,明儿个还得去坡上收谷子咧!”
王导愣住,随即笑出声:“这口音……你偷练了?”
“昨晚通宵查资料,听村民采访音频,复读机模式开了八百遍。”程疏言认真道,“我知道您怕什么——怕我是来打卡的,是来镀金的。但林望不是角色,是他真活过。我要演他,就得先变成他。”
王导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最后点头:“行。协议签了。首周行程表发你助理邮箱。记住,中途退出,或被我发现敷衍,合同立刻作废。”
“明白。”程疏言接过笔,在合约末尾签下名字,力透纸背。那一瞬,仿佛不是签了个戏约,而是立了生死状。
---
回到公寓,小安已经在等了。
“王导真让你去农村住半个月?”她瞪大眼,“连网都不能用?现在可是热度黄金期!周哥刚打电话来说想推一波‘影帝预备役’话题……”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周默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程疏言看了两秒,直接按灭,扔进抽屉锁上。
小安吓一跳:“你疯啦?这可是经纪人!”
“我没疯。”他走向衣柜,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一双解放鞋,鞋底磨得几乎平了,还沾着干涸的黄土。
“这是……”
“上次采风时买的。”程疏言轻轻抚过衣服上的褶皱,“老乡穿了三年,我不配直接穿新衣服演他。这些,才是林望的皮肤。”
小安鼻子一酸。
他开始一件件收拾行李:保温杯、手电筒、防潮垫、止痛膏、老式笔记本、钢笔、墨水瓶……没有化妆品,没有护肤品,连牙刷都是最便宜的硬毛款。
“周默说得也没错,”程疏言忽然开口,“热度会掉。粉丝会忘了我,媒体会转捧新人。可如果我现在计较这个,那我就根本不配碰这个角色。”
小安低头帮他叠衣服,声音闷闷的:“你就这么确定,值得吗?”
“你知道林望是谁吗?”程疏言坐在床沿,目光沉静,“他是扶贫干部,三十岁死在山洪里,背还驼着,是因为常年帮村民扛化肥。他的日记最后一句是‘今天李婶家通电了,她哭了,我也哭了。’”
他顿了顿:“我们拍戏,是为了让人记住这样的人。不是为了让我红。”
小安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那双旧胶鞋放进背包,像送战士出征。
---
夜里十一点,程疏言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系统界面。
【戏骨指导】任务栏赫然显示:
> 当前任务:真实共生
> 目标:完成为期15天的生活沉浸,建立角色情感数据库
> 通关条件:提交五感记录笔记 + 情绪锚点回溯报告
> 失败惩罚:任务终止,演技评分冻结30天
他点了“确认执行”。
随即,一个隐藏功能弹出——【情绪锚点标记】。
“启用。”他轻声道。
系统提示音响起:
> 已激活“情绪回溯”模块。每日21:00将自动触发当日最强情绪波动场景记忆提取,请确保精神状态稳定。
“挺好。”他喃喃,“记性再好,也扛不住风吹日晒的记忆蒸发。得有个‘外挂大脑’。”
他在第一本《声音》的扉页写下:
> “2025年3月18日,我将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字迹工整,却带着某种献祭般的庄重。
小安站在门口,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序言,忍不住问:“真的不拍点素材?哪怕偷偷录个音?以后剪个纪录片也值钱……”
“不行。”程疏言摇头,“一旦开始记录是为了给别人看,那就不是为林望去活了。我要的不是观众感动,是我自己信。”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如星海,喧嚣隔着玻璃嗡鸣。可他的心,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坡——那片贫瘠却滚烫的土地。
---
凌晨五点三十七分。
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是王导助理发来的行程表:
> 【d1】07:00 出发前往清河沟村
> 09:00 与驻村干部对接,领取任务清单
> 10:30 入户安置,开始农活实践
程疏言起身,走到玄关,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锁住了另一个世界。
他打开手机设置,手指停顿一秒,随后果断点击——
【所有应用限制联网】
【关闭社交媒体账号】
【开启飞行模式】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窗边的椅子,静静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
背包靠墙立着,鼓鼓囊囊,装满了粗粝的未来。
小安昨晚走之前说:“等你回来,我们都还在。”
他没回应,只是摘下耳朵上的星月耳钉,放进抽屉深处。
那是他上一部偶像剧的纪念品,银光闪闪,象征聚光灯下的荣耀。
而现在,他需要一副能听懂风沙的眼睛,一颗能感受冻疮疼痛的心。
六点整。
天光微明。
他闭上眼,深呼吸,仿佛已闻到黄土的气息,听见驴蹄敲打石板路的哒哒声,看见窑洞门口坐着抽烟的老汉,眼神浑浊却藏着整座山脉的故事。
他还未启程,灵魂却早已踏上那片土地。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有人选择被照亮,而他,选择了走进黑暗,只为替一个死去的人,重新点燃一盏灯。
窗外,晨曦如刃,割裂夜幕。
都市仍在沉睡,热搜依旧滚动。
但有些人,已在无声中完成了蜕变——
从演员,到化身者。
从程疏言,到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