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阿波卡利斯站在凝固的时空中央,如同一位站在自己画作前的艺术家,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由他按下暂停键的末日舞台。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欣赏,又仿佛在评估。
然后,他抬起了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捻。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无形的涟漪。
霎时间,琪亚娜和乐识珞只觉得那股束缚周身的粘稠感骤然消失,周围的一切——凝固的崩坏兽、惊恐的人群、飞溅的血珠、燃烧的火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粉笔画,开始迅速淡化、透明,最终彻底消融。
短短一两秒内,宏伟却血腥的刑场、阴郁的天空,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空白。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影变化,只有他们三人——奥托,以及刚刚恢复行动自由的乐识珞和琪亚娜,站在这片虚无之中。
而原本就在他们不远处、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的卡莲·卡斯兰娜,其身影也如同被擦除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卡莲老祖宗?!”琪亚娜惊呼出声,湛蓝色的眼眸迅速扫过空荡荡的四周,最后猛地锁定在好整以暇的奥托身上,怒火瞬间点燃,“你!你把卡莲老祖宗弄到哪里去了?!”
奥托对于琪亚娜的质问恍若未闻,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优雅地再次抬手。
“啪。”
第二个响指响起。
周围的纯白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色彩与景物飞速重构。柔和的光线取代了惨淡的天光,沁人心脾的花香驱散了硝烟与血腥气。
只是一瞬,他们已身处一个精致典雅的花园之中。阳光透过缠绕着花藤的亭顶,在光滑的石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喷泉的潺潺水声。仿佛之前的惨烈战场只是一场噩梦。
亭子中央摆放着石桌和蒲团,奥托已然悠闲地在一张蒲团上坐下,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这突兀的、强行切换场景的举动,以及奥托对卡莲下落的无视,彻底激怒了琪亚娜。
担忧、愤怒和对奥托本能的厌恶交织在一起,让她如同被点燃的炮仗,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揪住了奥托主教长袍的衣领。
“奥托!你到底在干嘛?!你把卡莲老祖宗怎么样了?!说话!”她湛蓝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被揪住衣领的奥托,脸上却没有丝毫愠怒或惊慌,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动作,只是微微抬起眼睑,那双翡翠般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琪亚娜,里面带着一丝……仿佛看小孩子胡闹般的玩味和纵容?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轻覆上了琪亚娜紧抓着奥托衣领的手腕。
“琪亚娜,松手。”乐识珞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琪亚娜不解地转头看向乐识珞,眼中满是焦急和疑问,似乎在说:“阿珞!都这时候了你还拦着我?!”
乐识珞没有解释,只是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深邃而冷静,传递着明确的信息——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交给我。
琪亚娜看着乐识珞沉稳的眼神,胸中的火气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虽然依旧愤懑难平,但她对乐识珞有着绝对的信任。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慢慢地松开了揪着奥托衣领的手,但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奥托,像只随时准备再次扑上去的小兽。
乐识珞将琪亚娜轻轻拉到自己身侧,上前半步,与奥托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立。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那个始终气定神闲的男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询:
“奥托主教,”他刻意用了正式的称谓,“我想,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邃。
“我记得,在之前的‘谈话’中,我应当向你提及过这段……‘历史’。按照我所知的‘剧本’,接下来本应是卡莲·卡斯兰娜在混乱中……重伤,然后是你出现将女武神装甲【月光】载入并传输给了琪亚娜。”
“而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乐识珞的声音压低,带着不解和警惕,“先是突兀地介入,甚至……主动改变了节点的走向?”
“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让‘历史’按照它原本可能的样子发展?你强行将我们带离,又将卡莲置于何地?你究竟想做什么?”
面对乐识珞连珠炮似的质问,奥托非但没有回避,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显的、混合着些许嘲弄和怜悯的笑容。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被琪亚娜抓皱的衣领,动作优雅从容。
“乐识珞啊乐识珞,”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叹,“直到此刻,我才突然发现,在某些方面,你真是……天真得有些可爱。”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仿佛能穿透乐识珞的瞳孔,直视其内心。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与你们记忆中的那个‘故乡’,从根源上,或许就并非同一个世界。”
“你们自‘归来’的那一刻起,所经历的每一秒,都已然是在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河流中航行。”
“蝴蝶效应早已将所谓的‘原本样子’搅得粉碎,一切从头开始,便已混乱不堪。”
奥托摊开双手,仿佛在展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既然‘剧本’早已作废,既然河流的走向从一开始就已然偏离,无法再重蹈你们所知的‘覆辙’……”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
“那么,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你们所认为的‘原样’,又有何意义?与其在混乱中试图修补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旧地图,不如……”
奥托的目光扫过乐识珞和琪亚娜,最终定格在虚无的某处,仿佛在凝视着这个世界的本质。
“承认现实,直面这片混沌。然后,由我们……亲手来‘一步一步’地,重新丈量,重新塑造。看看这条全新的岔路,最终会通向一个怎样的……‘未来’。”
“这不比抱着残破的回忆刻舟求剑,要……有趣得多吗?”
亭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花叶的细微声响。
奥托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试图强行撬开乐识珞一直紧守的某种认知枷锁,将一个更庞大、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摆在了他的面前。
乐识珞的眉头紧紧锁起,奥托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不得不正视那个一直试图回避的、最根本的问题——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从最初就不同,他们所有的“先知”和挣扎,意义何在?
琪亚娜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剧本作废”、“刻舟求剑”这些词让她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乐识珞的手,仿佛他是这片认知漩涡中唯一的浮木。
奥托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再言语,只是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杯红茶,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午后闲谈。
而他抛出的问题,却重若千钧,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个由他强行开启的“新游戏”,规则似乎正由他一手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