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幸瞧着她那副“眼馋又强装规矩”的小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
她似乎做什么,都能莫名戳中他心尖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
无论何事,无论何时。
“吃吧。”
他抬手指了下首的位置,自己则走向主位安然落座。
不同于围场与庆功宴那夜的失控与强势,此刻的他倒是将“守礼持重”四个字端得稳稳的。
俨然一位恪守礼节的矜贵亲王。
严初立刻规规矩矩地在下首坐好,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锁住满桌佳肴,只差把“快让我吃”明晃晃写在脸上。
实在怪不得她馋——
细算下来,从昨夜至今,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她快饿死了。
再顾不得什么仪态,开始对桌上的每一道菜下手了。
一会儿尝尝这道蜜汁排骨,吃的眼睛都亮了;
一会儿夹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解着排骨的腻,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忙的不亦乐乎。
咀嚼的间隙,还不忘悄悄抬眼去瞧主位上的轩王。
他用餐姿态极为优雅,每一口都慢条斯理。
墨色眼眸微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温和得……几乎让她错觉他本就是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吃到一半,严初忽然想起什么,边嚼着一口笋丝边含糊不清地开口:
“殿下,您府里的厨子手艺这么好,平时是不是经常设宴呀?”
她其实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王府里是否常有人来往——
毕竟方才她乱逛了那么久,除了殿下和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袍人,竟再没见到半个活人。
裴衍幸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语气淡淡:
“本王喜静,府里很少设宴,平日里只有本王一人用膳。”
“啊?” 严初有些惊讶,
“那府里的侍从呢?我刚才逛的时候,一个人都没见到。”
“他们自有职守,不会随意走动。”
裴衍幸放下银箸,目光掠过她好奇的脸,
“王府重地,若人人皆可四处闲逛,成何体统?”
得,又搁这点她呢。
说着,裴衍幸的目光落在桌边那碟刚端上来的桂花糕上。
他没多想,抬手便夹了一块,稳稳放在严初面前的描金小碟里,
声音比刚才解释府中规矩时软了些:
“尝尝这个桂花糕,刚做出来的,还热着。”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怔了怔。
见她吃得欢,便下意识给她布了菜。
这般下意识的亲昵举动,于礼而言着实有些逾矩了。
这点失仪让他难得生出几分紧张,目光不由微微一紧,悄悄看向严初,像是怕惊扰了她。
严初这会儿还陷在自己的不解里,想也没想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
清甜的桂花香气在嘴里散开,软乎乎的口感特别好。
轩王说他喜静,不常设宴,连侍从都严守岗位不得随意走动…
那方才那个戴面具的黑袍暗卫,又是负责什么的?
这轩王府,当真处处透着蹊跷,步步藏着秘密。
……
眼瞅着吃饱了喝足了,严初实在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了。
她第一次这么不希望离开这个大反派,甚至希望这个大反派能把她绑身上,
带她看看他究竟与何人来往,又在做着何事。
“唉…”想着想着,竟还叹出了声儿。
裴衍幸看着上一秒还吃的两腮鼓鼓满眼欢喜,下一秒就唉声叹气,连眉梢都耷拉下来的小家伙。
他心里也跟着一沉,
“怎么了?”
这一问倒让严初愣住了。
总不能老实交代“我正在琢磨如何打探你的秘密”吧?
只能慌忙寻了个借口,
“一想到回府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就有些难过。”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相当蹩脚。
但有一说一,沈府的膳食是比不上这轩王府的。
裴衍幸闻言,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顺着他眼底的温和漫开。
他自然看出她在撒谎,可偏偏笨拙的可爱。
并未戳破,只是顺着她的话:
“府里的厨子手艺尚可。你若喜欢,日后可常来。”
“常来?”严初下意识重复,蓦地抬头看向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位刚刚还说着喜静、不常待客的轩王,主动邀请她——
这个几乎把“别有用心”写在脸上的人——常来府上?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裴衍幸已从容起身。
他身形挺拔,仅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气度,仿佛天生就该居于人上。
“本王正好要去书房处理些事务,”
他目光落在严初仍带着些许懵然的脸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若无事,可随本王同行。书房……还有些新到的江南甜茗。”
这近乎是明示的邀请让严初心头骤然绽开一抹欢喜。
真好!
她正愁没理由留下,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虽然去书房大概率也探听不到什么核心秘密,但绝对比现在就打道回府好上百倍!
能多留一刻,便多一分接近真相的可能!
她连忙压下几乎要溢出眼底的雀跃,努力让神情维持在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受宠若惊:
“真的吗?那……那就叨扰王爷了。”
还没说完就连忙站起身,生怕晚了一瞬他就反悔似的。
裴衍幸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先行。
衣袂在廊下掠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带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严初立刻乖巧地跟上,落在他半步之后的位置。
她果然是命好,总能有意外之喜!
感谢上天垂怜,感谢祖宗显灵!
走在前方的裴衍幸,看似目不斜视,唇角却极轻微地扬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身后那道目光实在太过灼灼。
这小东西,所有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偏还自以为藏得滴水不漏。
他倒要看看,她这般千方百计地想留下,究竟想从他这里“看”到什么。
曲廊回环,树影婆娑,将二人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揉碎。
通往书房的路,似乎比严初预想的要漫长得多,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