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小望舒始终面色惨白如纸，冰凉的小手死死攥着严初的衣袖。
那单薄的身子在秋风中不住颤抖，仿佛一片随时会被吹散的落叶。
严初看得心疼，不由加快脚步，几乎是半抱着将她带回了沈府。
直到瑞景轩的雕花木门紧紧闭合，小望舒紧绷的身子才稍稍放松。
可那双杏眼里仍盛满惊惧，像是被困在噩梦中的幼兽。
严初不知她究竟是在惧怕严归夷还是柳若雪，只能一遍遍轻抚她瘦弱的背脊，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好一会儿小望舒的呼吸终于平稳。严初静静等待，直到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伏在地。
郡主...她声音哽咽，将往事一一道来。
每说一句，小小的身子就颤抖一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良久，严初才在一片混乱中试图接受这一切，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望舒，你说的这些...可都属实？
小姑娘泪如雨下，重重叩首：
望舒不敢欺瞒。当初投奔郡主，确是为求庇护...这满京城除了郡主身边再无人能护望舒周全了。
她抬起泪眼，可郡主待我这般好，我日日都想坦白，又怕...怕会失去您...
此事除你之外，可还有人知晓？严初声音发紧。
没了...小望舒摇头，泪水打湿了衣襟，
那年...他们都被杀了。我因身子小，钻狗洞躲进乞丐堆才...二小姐当年派人找过我，但因为不能声张，所以我才能侥幸得以东躲西藏的活到今天。
她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卖身契，这是奴婢逃出来时偷的自己的卖身契……
严初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严府的朱印虽已褪色，却仍触目惊心。
相处这些时日，她早知小望舒的品性。若所言非虚...严归夷这次定将万劫不复。
严初轻轻拭去小望舒脸上的泪痕，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
此事暂且莫要声张，我们手中尚无实证...但是这些年你受的苦...今晚，我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当年父亲远在边关浴血奋战，对府中发生的腌臜事定然毫不知情。
否则以父亲治家之严，怎会容许严归夷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可她太了解父亲了。
那个将家族声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男人，若只是在府内揭露此事，定会为了保全严氏一族的颜面，将一切压得悄无声息。
即便证据确凿，父亲也会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给严归夷留一条生路。
所以...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在她防线崩溃时，再设计引出当年的事。
今晚的将军府庆功宴，正是天赐良机。
满朝文武齐聚，她虽无法严归夷的罪行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但是山匪绑架案也够她吃一壶了。
至此她也终于明白，这些年严归夷为何总是有意无意间激的原身对沈淮之动辄打骂了。
严初凝视着桌上那包靛青色锦袍——
那是她特意为沈淮之挑选的，决定等他下职后去会会他。
当年的事，他当真是全身而退么？
今日沈淮之回府比往常早了一刻钟。
严初在瑞景轩听到竹苑的动静，立即抱起准备好的锦缎包裹，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
她刚轻叩两下，雕花木门便应声而开。
沈淮之仍穿着那身玄色官服，玉带束腰，衬得肩宽腿长，很是好看。
今日出门，正巧看到这套衣裳...
严初晃了晃手中叠得齐整的靛青色锦袍，熟门熟路地进屋落座，满面讨巧的笑：大人今晚赴宴，不如就穿这身？
沈淮之接过衣物，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衣料上轻轻摩挲：
郡主对下官的身量，倒是了如指掌？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严初耳尖顿时烧了起来。
她总不能说那日在山洞为他包扎伤口时，该量的不该量的地方都量了个遍吧？
咳...大人先试试合不合身。她慌忙用袖子扇了扇风，试图掩饰泛红的脸颊。
沈淮之却只是将衣物搭在臂弯，纹丝不动。
严初正疑惑，忽见他唇角微勾：郡主不回避？
她这才惊觉失礼，可还未等她起身，沈淮之已背过身去。
轻巧地解开玉带，玄色官袍应声滑落，露出里面雪白的寝衣。
阳光透过轻薄的衣料，隐约可见劲瘦的腰线——
严初地红了脸，慌忙转身。
你、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以为...沈淮之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揶揄，郡主乐得欣赏呢。
登徒子！这厮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
严初这次是真没听出来沈淮之语气里的不易察觉的嘲弄。
等等，她可不是过来被沈淮之戏弄的，怎么每次与他在一起都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她暗暗掐了下手心，强自镇定地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本郡主什么场面没见过的架势，状似随意道：
今日在锦绣坊，倒是遇见归夷妹妹了...说着偷眼去瞧沈淮之神色。
那人依旧神色淡淡，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
说来也怪...她指尖绕着腰间丝带打转，故作漫不经心，
前些日子妹妹来府上做客，对沈大人似乎格外上心呢。
沈淮之系腰带的动作丝毫未顿：
严初磨了磨后槽牙，索性挑明了问：不知沈大人对舍妹...
下官心中，他突然抬眸，那双深邃的凤眼直直望进她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
唯有郡主一人。
终于不“嗯”了，但出口也不是什么好话，很明显这厮不可能让她套话成功，
洞庭湖的老麻雀城府深得很。
早看穿她的试探，故意拿话堵她呢。
“呵呵，沈大人当真是……情深意重。”
严初干笑两声。要是以后不把她做成“人彘”，她倒是愿意相信一个标点符号的。
眼见套话无望，她起身掸了掸裙摆：马车已在府外候着了。大人若准备妥当，不妨先行登车。
说着朝门外走去，本郡主还需更衣。
“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你如果好了就先上车，我回去换身衣服。”
谨遵郡主吩咐。沈淮之躬身行礼。
……
沈淮之负手立于窗前，忽然开口：云水。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廊下。属下在。
今日郡主的行踪。
云水垂首禀报：回大人，郡主先至百兵阁，巧遇轩王殿下。后又转道锦绣坊，与侯府二小姐打了个照面。
他顿了顿，只是...与二小姐相遇后，郡主便匆匆回府。她身边那个小丫头，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沈淮之眸色一沉，挥手示意云水退下。
窗外竹影婆娑，他望着严初院落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