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昭阳殿内,此刻已彻底陷入一片剑拔弩张的死寂,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淑妃那点勉强端着的雍容伪装彻底撕裂,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语气森寒地开口:
“幸儿还如小时候一般……无用。沉不住气,终究……不堪大用。”
严初清晰地感觉到,跪在自己身旁的殿下,整个身形猛地一颤。
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稳住,未曾失态。
她不由得愣住了。
淑妃这番话,当着满殿宗亲贵女、朝廷命妇乃至另外两位妃嫔的面说出。
实在是过于刻薄,也太过失仪。
殿下分明那般优秀出众,可淑妃娘娘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身为人母的骄傲。
反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严初几乎瞬间便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淑妃娘娘并不爱自己这个儿子。
这份嫌恶,绝不仅仅源于今日殿下为她求情。
她还未从这个冰冷的认知中缓过神,便又听得淑妃娘娘再次开口。
这一次,那语气更是轻蔑得如同在评价一件碍眼的废物:
“本宫倒是多余生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严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高座上那位雍容华贵却面目冰冷的娘娘。
实在想不通一位母亲为何能对亲生儿子说出如此恶毒的话语。
她心口那股愤懑之气猛地冲了上来,竟是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脱口而出:
“淑妃娘娘,您错了,是您的教导无用!轩王殿下如此优秀,全凭他自身勤勉与秉性,是他本身就足够优秀!”
几乎是未作思考便将心底的话尽数倒出。
她实在听不得任何人这般贬低殿下,即便那人是他的生母。
淑妃那番刻薄之言出口时,裴衍幸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捏得咯咯作响。
却只能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极力隐忍着,默默承受下这份来自至亲的贬低与折辱。
然而,当初初那清亮而带着薄怒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殿内时。
他仿佛被一束温暖而耀眼的光猝然照亮,整个人怔在原地。
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正为他挺身而出的身影。
这一幕,何其熟悉。
仿佛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也是这般光景,幼年的他被母妃斥为“无用之物”,只能默默跪着承受时。
是小时候的初初不管不顾地冲进殿内,大声反驳着母妃。
即便最后两人一同挨了板子,她仍一边抽泣一边固执地嚷着:
“衍幸哥哥就是很优秀!淑妃娘娘您有错!”
一如往昔为他出头的是她,如今不顾一切为他辩驳的,依旧是她。
淑妃冷眼望着台下并肩而跪的两人,只觉得他们像极了一出荒唐又可怜的戏。
拼命想挣脱泥沼,却注定只会越陷越深,真是可悲。
“姐姐,听说您宫里的木芙蓉和格桑花今秋开得极盛,可莫要误了这赏花的好时辰呀。”
一旁的婉妃见场面实在难堪,只得堪堪起身,笑着打起了圆场。
“正是呢,姐姐切莫动气伤了身子,咱们不如移步园中赏花散心?”
柔妃也连忙递上台阶,柔声劝道。
她们并非头一回见识淑妃如此对待轩王殿下,可如今当着这满京城的世家贵女的面,实在过于失仪。
皇家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地?
两人皆深知淑妃脾性,心下虽觉不妥,却也见怪不怪,只想着尽快将这一页揭过。
淑妃神色却丝毫未变,只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幸儿顶撞本宫,目无尊长,便在这昭阳宫前罚跪六个时辰,静思己过。”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却是足以废掉人半条命的惩罚。
她随即转向严初,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与不耐:
“元安郡主不守礼法,出言无状。本宫念你年幼,便额外开恩——何时你肯承认本宫方才所言句句在理,何时便可起身离去。”
要么说人家是宫斗赢家呢,这一手,真是恶毒至极。
不承认淑妃的话,便得陪着殿下一直跪到地老天荒。
若承认了,那她方才的据理力争、为殿下出头的所有举动,便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说罢,她全然无视了裴衍幸似乎还想开口的动作。
充耳不闻地拂袖转身,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径直走出殿外。
殿内的一众人等也纷纷起身,低眉顺目、熙熙攘攘地退出大殿,紧随淑妃娘娘前往御花园赏花了。
方才还喧嚣不已的昭阳宫正殿,顷刻间便只剩下裴衍幸与严初两人,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严初小心翼翼地朝外瞄了好几眼,确认人是真的都走光了,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瘫,连跪姿都维持不住了。
疼死了!
她这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感觉膝盖又麻又痛,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不缓上个把星期,怕是都缓不过来!
“初初,”
裴衍幸看着她瘫坐在地、抱着膝盖揉个不停的模样,声音放得极温和。
“你走吧。有我在,母妃不会真的为难你的。”
她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真的可以了。
承认母妃的话,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他独自受罚也可,独自承受折辱也可。
只要初初能安然离开,怎样都好。
严初一听他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吭哧吭哧地又重新跪直了身子。
尽量找了个能让膝盖少受些力的别扭姿势,小脸一扬,语气那叫一个铿锵坚定:
“那怎么行!我今天就是跪死在这儿,也绝不承认淑妃娘娘说的那些话!”
一身傲骨,正气凛然。
说罢,她一把抓住殿下那只仍在微微颤抖、带着凉意的手,目光极其认真、极其郑重地望向他:
“殿下!关于淑妃娘娘说的那些话,您一个字都不要听,更不要信!您很好,真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