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
在这个兵农一体的时代,练兵都是挑在农闲的时候。
以桐安邑的规模,农闲的时候需要挑出六七十个青壮,组成一支临时军事队伍。
每天清晨,需要安排他们在村子附近的开阔地带集合,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
训练内容包括使用戈、矛、斧等兵器,学习刺杀、劈砍等基本招式。
比如,让青壮们两人一组,手持木质戈进行模拟对战,熟悉兵器的使用技巧。
也会组织他们练习射箭,在空地上设置靶子,要求每人每天完成一定次数的射箭练习,提高精准度。
除了兵器训练,队列训练也必不可少。
会让青壮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练习前进、后退、转向等动作。
培养他们的纪律性和协作能力,确保在战场上能听从指挥、协同作战。
比起李枕想要的事情,军事训练这方面的公共劳役,暂时倒是可以免了。
可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防御是生存的保障,这些都是关乎根本的大事。
不说会不会有什么野人或是其他贵族来攻打的事情,单单只是在这个野兽横行的蛮荒时代,野兽的袭扰也是很让人头大的。
河渠肯定是要疏通的,不然到了夏天要是需要浇灌,那就傻眼了。
村子的防御也是要加固的,不然野兽进村袭击人什么的,就有些麻烦了。
路也要修,月牙湖畔的市场以目前的发展趋势,会越来越热闹。
只有道路通畅,才能让月牙湖畔的市场规模发展的越来越大。
可上哪搞那么多人去。
李枕沉吟片刻,抬头对桑季说道:“疏通河道、加固防御,确是当务之急,不能耽搁。”
“对了,咱们市场上如今来的野人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你有没有去了解一下,那些野人都是什么来路。”
“若是其中有人能带领超过百人的良善之民来此落户,我可以破例,给予他们近似庶民的待遇,分配土地,提供庇护。”
在这个时代,庶民的身份不是随便能够给的。
受宗族制度的限制,不仅官爵是世袭制,连庶民的身份基本上也是世袭的。
如果收外来人口为奴隶,问题不大。
可若是要给外来人口庶民的身份,一个两个的无所谓,国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数量一旦多了,就需要上报给国君了。
然后由国君或宗室族老商议后决定,是否要给这些人庶民的身份。
李枕能给的,撑死也就是搞擦边的那种‘依附民’。
比如说可以按照庶民的待遇,给他们封邑内未开垦的荒地。
给予他们庶民才能享受到的保护,避免他们被其他方国或部落劫掠。
桑季闻言,斟酌着回道:“属下确实留意过,常来市集的,多是山中零散的野人,或是依附于某些小型野人部落的。”
“那些部落,小者数十人聚族而居,大者不过三五百众,盘踞山林,自成一体。”
“他们大多安于现状,习惯了山林生活,若非必要,不会轻易下山,受官署管束,更难以大规模迁徙。”
李枕微微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除了这些山野之民,可还有因战乱、灾荒流落至此的流民?”
那些人背井离乡,最渴望的莫过于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桑季思索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有倒是有,只是……”
他话到嘴边,又停顿了下来,面露难色。
李枕见他这般模样,好奇地问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桑季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回大人,确实有一股流民,人数约在两千余众,就住在西边那片丘陵地带。”
“他们都是因为战乱,流落至此的......杞国遗民。”
“杞国遗民?”李枕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难怪桑季如此为难。
杞国,乃是夏禹后裔所建的姒姓诸侯国。
周攻克朝歌后,原杞国倒是的确亡国了,不过国祚却并未断。
周武王找到了大禹的后裔东楼公,将其封于杞地,延续杞国国祚,主管对禹的祭祀。
在这个宗族观念极强的宗族制时代,这样一支拥有两千余众,且来自同一个方国的群体。
其内部组织结构,凝聚力乃至潜在的傲气,绝非寻常流民或野人部落可比。
桐安邑总共不过百户,五百多口人。
把这么一支来自同一个方国的两千多口人吸纳进来,日后的桐安邑还姓李吗,还是他李枕说了算吗?
或许那些人碍于李枕的身份,不敢光明正大的跟他对着干。
毕竟这里是六国,不是杞国。
李枕是六国的邑尹,代表的是六国,他们如果敢明着乱来,六国会派兵镇压他们。
可人家完全可以对他李枕阳奉阴违。
你让人家往东,人家或许不会明着往西。
但人家可以说自己分不清方向,不知道哪里是东,所以乱跑。
桑季见李枕明了其中的关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桐安邑治下,如今满打满算不过百户,五百余口。”
“若骤然引入这两千余杞国遗民,先不论君上会如何作想,单是其人数便数倍于我们。”
“届时,我桐安邑内,恐生尾大不掉之患。”
“他们若是再反过来蛊惑我桐安邑的百姓,届时邑尹你......”
桑季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吸纳他们,无异于引狼入室,这桐安邑未来姓什么,可就难说了。
毕竟人家人多,只要对方有心,桐安邑的百姓很容易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到时候你这位邑尹,又该如何自处。
李枕眉头紧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一群亡国遗民,自己给予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生活在这里的一片土地。
按理来说,自己对他们也算是有再造之恩了。
他们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是。
可问题是,恩换来的,未必就是对方的感恩戴德。
哪怕其中有些人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其中必然也会有生出鸠占鹊巢之心的那种人。
换个角度来想,自己手底下拥有两千多人,自己会因为所谓的恩德,去听一个手底下只有几百号人的所谓的邑尹呼来喝去吗?
哪怕是作为利益交换,换取自己那些人能够光明正大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
自己又该如何相信这个桐安邑尹,不是只想着拿自己这些人当耗材和奴隶。
这个桐安邑尹,又会不会在利用完了自己这些人后,过河拆桥。
自己又如何相信,这个桐安邑尹会对自己这两千多人放心。
一旦这个桐安邑尹对自己这些人不放心,为了能够掌控自己这些人,必然会想办法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弄死一些人。
直到这个桐安邑尹认为残活下来的人数,能够被他毫无后患的吸收为止。
从自己这个邑尹的立场上来说,想要吸收这些人,必须要彻底消除这些人的宗族观念。
让他们日后只忠于自己,不会因为宗族观念,受到那些人中,一些有野心的人的影响。
可自己想要的,无疑又跟那些人的宗族领头人起了冲突。
对方要如何相信,在这个宗族制的时代,自己这个邑尹会真心待他们这些外来者。
还有就是利益问题,对方过惯了作为人上人的贵族生活,又该如何相信自己日后会给他们同样的待遇。
本质上还是信任问题,自己如何才能相信对方,对方又如何才能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