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苍老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让人无法分辨其来源。
陈佳乐与顾青兰紧绷的神经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几乎要断裂。
两人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住呼吸,紧握着各自微不足道的“武器”,警惕地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门外的撞击声和叫骂声似乎渐渐远去,或许是认为她们已从其他路径逃脱,或许是这扇暗门足够隐蔽,暂时骗过了他们。
但危机并未解除,这门后的未知,同样令人心悸。
“你是谁?”顾青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冷厉,银簪的尖端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黑暗中沉默了一瞬,随即,一点微弱的、昏黄的光亮自深处亮起,驱散了部分浓稠的黑暗。
光亮来自一盏被手半掩着的、样式古旧的油灯。持灯的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陈佳乐与顾青兰都愣住了。
竟然是墨老!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看不出丝毫表情。
只是那双平日里浑浊的眼睛,在跳动的灯火下,竟显得异常深邃、清明,仿佛换了一个人。
“墨……墨老?”陈佳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应该在漱玉斋的正屋里安睡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条死巷的暗门之后?
这扇门……通往何处?
墨老没有回答她们的惊疑,只是将油灯稍稍举高,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
这里似乎是一条极其狭窄、低矮的暗道,两侧是粗糙的砖石墙壁,布满了青苔和水渍,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陈旧气息。
暗道向前后延伸,不知通往何方。
“跟我来。”墨老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不再多看她们一眼,转身便提着油灯,向着暗道更深处走去。
顾青兰与陈佳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与困惑。
墨老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们的认知。
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暗道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退路?
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甚至……引导着她们?
此刻已无暇细想。身后的追兵或许会去而复返,她们别无选择。
顾青兰咬了咬牙,低声道:“跟上。”
两人不再犹豫,紧跟在那点摇曳的灯火之后,踏入了暗道更深的黑暗之中。
暗道仅容一人通过,墨老佝偻的身形在其中却显得异常灵巧,脚步轻捷,仿佛对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了如指掌。
暗道曲折向下,地势越来越低,空气也愈发潮湿阴冷,隐约能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模糊的、雨水渗透下来的滴答声,以及更远处……仿佛流水涌动的声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处稍微宽敞些的拐角,墙壁上开凿出一个小小的石龛,里面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和一些引火之物。
墨老在这里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油灯放在石龛旁,然后转过身,昏黄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凝重。
“外面暂时安全了。”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顾青兰手臂上那道依旧在渗血的伤口,又落在陈佳乐惊魂未定的脸上,“但这里,也非久留之地。”
“墨老,您……”顾青兰忍不住开口,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墨老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老夫并非普通的守斋人。这‘漱玉斋’,也并非仅仅是一处藏书之所。”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前朝末年,党争酷烈,不少忠良之士、博学鸿儒,为避祸端,或为留存真相,暗中建立了这条通道和一些类似的据点,用以传递消息,庇护同道,藏匿一些……不容于世的典籍和证物。此地,便是其中之一。因其联通地下暗河,便于隐匿和转移,故代号‘潜蛟’。”
潜蛟!陈佳乐心中一震。这又是一个充满隐喻的代号!
“林鸿林老御史,便是当年知晓并偶尔动用此条渠道的少数几人之一。”
墨老继续道,声音低沉,“他托付给你们的,不仅仅是那枚‘墨海’印章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陈佳乐紧捂着的胸口。
陈佳乐与顾青兰心中骇然!墨老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顾青兰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隐瞒已无意义,沉声道:“是。林老御史在弥留之际,将此物交给了我们。”她示意陈佳乐取出那枚印章。
陈佳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深紫色的紫檀木印章取出,摊在掌心。昏黄的灯光下,“墨海”二字古奥神秘。
墨老看到那枚印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惜,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极轻地拂过印面,如同抚过一位故人的脸庞。
“果然是它……‘墨海枢钥’……”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持此印者,理论上可调动‘墨海’网络中留存的部分资源和信息,尤其是……江南沈涟清那一支的力量。”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们:“林鸿将此印交给你们,是将最后的希望,押在了你们身上。也意味着,你们已经彻底踏入了这潭浑水的中心,再无退路可言。”
陈佳乐握紧了印章,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墨老,王砚他……”
“王砚……”墨老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并非单纯的刑部侍郎。他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你们想象的更深。他今日出现在‘忘机园’,绝非偶然。恐怕……他与当年构陷顾言修、如今把持漕运军械黑幕的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他就是‘玄石’在朝中的重要爪牙之一!”
王砚竟是“玄石”的人?!这消息如同惊雷,在陈佳乐和顾青兰耳边炸响!难怪他对案情如此“关心”,处处针对!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青兰急问,“印章在手,但如何联系江南?如何避开王砚的追捕?”
墨老沉吟片刻,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王砚的人找不到你们,定然会扩大搜索范围,这‘潜蛟’暗道虽隐蔽,也非万全。你们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他指着暗道的另一个方向:“从此处继续向前,可通往城外玉带河的一处废弃码头。那里常年停着一艘看似破旧、实则轻快的乌篷船,船家是可靠之人。你们持此印章见他,他自会送你们前往安全之地。”
“去何处?”陈佳乐问。
“江南。”墨老吐出两个字,目光灼灼,“去找沈涟清!唯有与他汇合,凭借‘墨海枢钥’和你们手中的线索,才能真正撬动这铁板一块的死局!京城……已成囚笼,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江南!终于要去了吗?
陈佳乐感到一阵恍惚。从穿越至今,危机四伏,步步惊心,最终的方向,果然还是指向了那片烟雨朦胧、却又暗藏惊涛的南方。
顾青兰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好!我们去江南!”
墨老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布包,递给顾青兰:“里面是一些金疮药和应急的银钱。记住,出了暗道,直奔码头,莫要回头,莫要相信任何陌生人。”他又深深看了陈佳乐一眼,“陈姑娘,保重。你的路……比青兰丫头,或许更为艰难。”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陈佳乐心中凛然,重重点头:“晚辈明白,多谢墨老救命之恩!”墨老摆了摆手,重新提起油灯:“走吧,老夫送你们到出口。”
不再多言,三人沿着幽深潮湿的暗道,沉默而迅速地前行。
暗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些许。
暗道终于到了尽头,一扇伪装成岩石的暗门挡在面前。
墨老在门旁摸索了片刻,找到机关,用力一按。
“嘎吱——”暗门缓缓向内打开。外面是漆黑的夜,汹涌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雨后草木的清新。
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下方不远处,玉带河水浑浊湍急,岸边果然系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就是那艘船。”墨老低声道,“去吧。”
顾青兰与陈佳乐对着墨老,郑重地行了一礼。
“墨老,保重!”顾青兰道。
墨老点了点头,昏黄的灯光映着他苍老而平静的面容。
“去吧。记住,真相如墨,深藏于海,非大勇气、大智慧,不能得见。”
暗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墨老和那条救命的暗道重新封存在黑暗之中。
陈佳乐与顾青兰站在冰冷的河岸边,雨水早已淋湿了她们的全身。
回头望去,京城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随时可能苏醒噬人的巨兽。
前路是茫茫的河水与未知的江南。
她们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踏着湿滑的河岸,向着那艘唯一的希望之舟,踉跄而去。
新的逃亡,通往江南的征途,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夜色中,正式开始了。
而怀中那枚“墨海枢钥”,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辰,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前方更加莫测的风浪。